司睿的马车刚踏进宫门时,谢清就接到了消息,她慢悠悠地将拿在手里的桃子吃完才往宁寿宫而去。
宁寿宫是大景历代划分给太上皇的宫殿,位于整个皇城的南面,只是历代皇帝都崩于皇位上,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司睿是第一个得以入住这个宫殿的人。
谢清气定神闲赶到宁寿宫门口时,那里已经挤满了嫔妃。
这些嫔妃都是司马睿没失踪前册封的女人,谢韵做皇后时就不太搭理这些嫔妃,做了太后自然也不太关注她们。
宫中岁月悠长,宫斗的主要矛盾消失后,这些嫔妃们又没有子嗣,竟大多放下了成见与过往的仇恨,平日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叶子牌,做女红。
倒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谢清还未走近就听到了女人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她敛着眉抬头看去,嫔妃们将司睿围在中间,那叫婉娘的女子却被抛在外围,正咬着唇捏着袖子,惶惶不安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谢清眼底闪过轻微诧色,那次她见到二人相处时,还以为司马睿是如何喜爱这女人,原来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
“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闻声,自动让出了一条道,谢清走到司睿面前俯身行礼:“臣妾恭迎太上皇回宫”
司睿一愣,看到谢清后才意识到,他竟然将婉娘丢到了最外围。
迎上对方委屈的眼神,司睿略微有些尴尬,他忙走出人群,将人拉到谢清面前,与谢清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是婉娘,你谢家的旁支嫡女,怀了我的孩子。
这五年一直是她在尽职照顾我,如今我归来了,自是要给她应得的,我看太妃份位就不错。
太后觉得呢?”
谢清来见这人本就是为了不落口舌,听到这话,她不耐的直起身子,眸中闪着司睿看不懂的神色,直接怼道:“想来太上皇还没清醒。
世家大族的嫡女最是守礼,我谢家的嫡女也是这样,您随便扯出一个不知廉耻,大局不分,无媒媾和的女人就想让我认下她,哀家做不到。
我看太上皇也不是很欢迎哀家,那哀家也不在这碍眼了,太上皇清醒了再去慈宁宫找哀家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带着自己的人坐上轿辇扬长而去。
司睿被谢清如此顶撞,他浑身气的直发抖,脸色就如茄子皮一般指着谢清,当着众人骂道:“她这妒妇!”
嫔妃中一些位份较高的人见谢清走了,也顿觉无趣,全都一一俯身:“启禀太上皇,想来您舟车劳顿需要休息,臣妾们也先回去了。”
然后也不等司睿准许,全都如谢清般自顾自离去。
剩下围在司睿身边的,要么是脑袋不灵光的,要么就是消息不灵通还想争宠的,要么就是位份低微不敢走的,但无一例外都暗含嘲讽地看向婉娘。
婉娘下巴颤抖,看着这一群女人,她只觉得自己就像那戏剧中的一丑角,她不安地拉住司睿的手,将身子尽量藏在他身后,下巴贴着胸,驼着背,不断抚摸着肚子,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土里,让谁也看不见她。
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但此刻的委屈还是让她有些后悔,她抬头看向气得跳脚的男人,毫无仪态的模样都快让她下意识以为五年前的初见只是一个梦。
她见到司睿时正是他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
她出生于边关,因父母从商的缘故读过几本书,边关风气开放,并没有中原的那么多规矩,第一次见司睿时,他刚行军到她出生的镇子上。
彼时,他穿着铁甲,拿着长枪驾着马走在最前面,脸上却挂着亲和的笑容,整个人像月亮,可望而不可即,让她这个没出过小镇的待嫁之女迷了眼,乱了心。
其实,若她不先存着算计这个男人的心思,在他战败后,将昏迷的他背到家中贴身照顾,若没有五年前那两国之战,她想,他与她应该是一辈子都不可能产生交集的。
她其实起初觉得自己做的决定非常正确,这五年,她一步一步地掌控着司睿,虽然背井离乡但吃穿用度都是从前的她不敢奢求的,他们二人琴瑟和鸣,但这世间好物大多不牢靠,琉璃易碎彩云散。
她忘了,梦虽然美但总有醒的时候,她也该面对这个男人其实从没有爱过她的事实。
他自己也许都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是感激、是感动但唯独不是喜爱。
内心的酸涩感越来越强,婉娘眨了眨眼睛,重新挂上笑意,扯了扯司马睿的衣袖:“相公,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娘子,对吧?”
靠得离司睿最近的嫔妃暗暗翻了个白眼,她娇笑的一把抱住司睿的胳膊摇了摇,眼中充满崇拜期待,媚眼如丝,娇笑道:“太上皇~妾可是五年没见你了。
这位姐姐独占了你五年,你是不是也得分点时间给我们这些苦守在宫中的姐妹?”
司睿突觉有电流从尾椎骨袭来,记忆被唤醒,酥了半个身子,他习惯性地一把拦住那嫔妃,眉毛轻挑:“小妖精。”
这句话说完,他下意识觉得要糟,回头看向婉娘,果然看见了她委屈而不可置信的眼神,他有一瞬间心虚。
婉娘只觉得心凉了一半,整个半边身子都像被冻住,她僵硬地看向司睿,做着最后的挣扎:“夫君,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不喜欢这里。”
抱着司马睿的嫔妃眉毛一皱,不解道;“这位姐姐,你难道不知道这偌大皇城才是太上皇的家吗?
他陪你吃了五年的苦,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你说这话安得什么心!”
婉娘眸中泛起水雾,她不搭理那个嫔妃,只一边小心地捂着肚子,一边固执地看向司睿。
司睿抹了抹鼻子,十分理所当然:“婉娘,你的位份我一定会给你要来,乖,别闹,好好把我们的儿子生下来。”
婉娘只觉得如坠冰窟,她反复打量司睿,不断摇头,好似不愿承认自己从来没有认清过这个男人真面目的事实。
司睿见她仍要纠缠,半点不善解人意,神色也逐渐不耐烦起来,他指挥着站在旁边的宫女:“给她在南宫挑个宫殿,环境清幽、利于养胎那种。办好了,有赏。”
围在司睿身旁的嫔妃忙给那宫女使眼色,宫女机灵道:“奴婢会好好办,太上皇放心”
婉娘什么也听不到,她耳朵嗡嗡的,脑中不断回想着司睿说话时的不耐,她只觉呼吸不上上来。
她的心先是一痛,接着密集的痛意就好似蚂蚁啃咬一般,片刻后,那蔓延在心口的痛意逐渐聚集到肚子内,她拼命捂着肚子,想要开口,但司睿已经被嫔妃们簇拥着往前而去。
血慢慢浸湿了她的裙裤,不过片刻工夫她所站的地方就被血染红,身体的无力感伴随着肚子的痛意越来越明显,终于,在宫女的一声惊呼中,她眼睛一闭,晕倒在了路上。
慈宁宫。
谢清不过刚踏进慈宁宫大门就接到了婉娘流产的消息。
“主子,是皇帝下手了?”青霞给才坐下的谢清递上一杯茶,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他竟是片刻都等不了。”
谢清意味深长:“我在宁寿宫门前闻到了玉丁香的味道。”
青霞睁圆了眼睛:“您是说那些女人,可是。”
谢清清抿一口茶水:她们以后的好日子靠的可不是司睿,而是哀家,或者说皇帝。
哀家与皇帝虽然不和,但我们的确都不想看到那个孩子出生。
谢清轻笑一声,看着碧绿的茶叶在水中浮浮沉沉,感叹道“你看,哀家和皇帝还什么都没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