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谢清一行人就到了瑾明镇。
她并不打算去行宫。
车夫驾着车行到一处院落外时,谢清撩帘往外看,一棵硕大的枇杷树覆盖着四方院落,枝丫舒展着在弹出墙外,为墙角舔毛的小猫带去了遮住了炎炎烈日,她饶有兴致地沿着外墙打量,发现此处小巷子所有人家都栽了桃花树,巷头有花农支着摊子买各种花。
谢清突然就不想去事先准备好的院子了。
红影见她喜欢,便和蓝碧一起将她连人带椅搬下车,红影去叩门询问能不能买下宅子,而谢清则是好心情的婉拒幕篱,只让蓝碧推着她往花农摊子而去。
毕竟普天之下认识谢韵的人也不会出现在这么一个小镇子内。
她买了一棵牡丹盆栽抱着,蓝碧再将她推回树荫下时,小猫已经不在树下。
蓝碧给她选的那盆花极有生机,花农不知用什么方法干预了它的花期,竟然在夏日也让花朵拥簇开满了枝头,它不是贵妇们喜欢的那种具有观赏性的盆栽,谢清却意外地很喜欢。
她垂着头摆弄着那些花,神态是久违的放松随意,刚才那只狸花猫去而复返,从一户院落中灵巧地跳出,恰巧落到她身旁,竟也不走了,乖巧地躺在她的脚下,翻起肚皮打着滚蹭着她的脚。
她眼底泛起笑意,将花递给蓝碧抱着,弯腰去摸那卖萌打滚的胖狸花猫,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眼中风景。
才下马车,风尘仆仆赶到这条街打算在自家宅子歇脚的沈清抬头打量巷子时,感叹自己离京五年,这巷子的仍然清幽宁静,却被一个坐在自家院子对面的女人给吸引了。
在三十多岁的沈清眼里,谢韵美得很独特,她虽然梳着妇人的头型,观之却如少女,头上不过插着一木簪,有些许鬓角贴在脸上,没有用头油,穿着水蓝色裙装,白皙的耳朵上戴着的白玉木兰花耳饰随着她的俯身而轻轻摇晃,枇杷树的光阴打在她的侧脸上,朦朦胧胧,异常好看,让饱览群书的他竟找不到诗词来描绘她的半分风姿。
她没有带着幕篱,只一心抚摸着脚下喵喵叫的硕大肥猫。身上满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自在。
她年岁应该不到三十岁,杏眼雪肤,眉眼温柔,但低垂的眼帘却就像带着对这世间的倦怠,透露着对这个世界的漠然,就好像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是个超然世外之人,但她勾起唇角,睫毛微颤抚摸猫时,身上似乎又有了人气,与这个世间的关联又一点点清晰起来。
这种奇妙而违和的气质陡然让沈清头皮发麻,全身爬满鸡皮疙瘩,就好像是读到了一篇让他畅快非常的举世文章,他皱眉抚摸着飞快跳动的心脏,呆呆地盯着那女人看。直到随行小厮叫他时,他才失笑,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并没管小厮,而是径直走到谢清面前,一拱手有礼问道:“夫人坐在此处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低沉而缓慢的音调,有礼地询问,似乎怕惊吓到对方,无疑彰显了问话人的君子之仪,蓝碧将暗暗出窍的匕首收回袖子内,谢清抬头看向他,撸猫的好心情让她眉眼中都是笑意,她看清来人时她微微一顿,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深清只觉得她笑起来时果然如江南的烟雨,温柔中带着凉意,既不失礼也不热情。她的那双眼睛很特别,本是多情的杏眼,但眸光流转间又似含着清泉,很独特。
沈清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他想多搭一些话,但看着对方盘起的头发又突觉不妥,见对方摇头,尽管他心头微微失落,但还是行了一礼,没做纠缠,转身走了几步进了自家院子。
这世界的遗憾总是发生在任何时候,任何人身上。
“主子,你认识他?”蓝碧一脸好奇。
谢清沟唇,深清,她自是认识的,寒门出身的状元,五年前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坐到户部侍郎的位置,父母先后去世后自请回家丁忧,三天前才被她起复为新任大理寺卿,是日后大景丞相,谢韵为质后钦点的小皇帝专职撒屁股奶爸,最勤奋最有能力的打工人。
但清却摇了摇头:“这个时间点,谢韵并不认识他”
蓝碧挠了挠头,觉得自家主子说话怪怪的,那话说得好像她不是谢韵似的,蓝碧不解,她还想再问,但被红影打断。
“主子,这个院落,主家没在”红影抿了抿嘴,她其实不太想看到谢清失落,在车上时,她时不时能在谢清身上看到她主子的痕迹,而且她总觉得静下来的谢清太孤单了,似乎经历了很多苦难,身上有说不完的故事,让她不自觉想要达成她一切愿望。
谢清摸了摸脚下的猫:“我让你找得那人,找到了吗?”
“在镇上一个没有名字的小茶楼,出了巷子左拐大概百步距离”红影利落回道。
“那走吧”谢清拍了拍狸花猫圆圆的大脑袋,抱起茉莉“蓝碧,推我”
轮椅不断往前,身后的猫咪待在原地不断叫唤,红影回身看了一眼:“主子要不要带上它,看它挺喜欢您的。
可以找附近的百姓问问它有没有主人家,若是没有,主子不妨带上它”
谢清低眸摆弄手中的茉莉:“我带不走它。”
从安静的巷子内拐出来,喧闹声响起,巷口将巷子内外分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穿梭在人群中,抚慰人心的烟火气让谢清眉眼都明朗了不少,他们一行人走到红影说的没有名字的茶楼上,将轮椅托付给小店的主人照看,蓝碧就稳稳抱着谢清上了楼。
楼上人多而乱,三三两两的百姓点上一碗茶水和半碟花生,兴致昂扬聚在前排,蓝碧往那看去,一个戴着面具的说书先生正在声情并茂地讲着大景某些达官贵人的风流韵事。
红影上前擦了擦椅子,蓝碧将谢清放下。
此时,前排突然发出一片喧哗声,蓝碧认真一听,脸的气绿了。那说书人正在编排主子,把持朝政,养男宠,是一代妖后。
“你们不知,那老妇长得很是漂亮,风韵犹存,吸引了一堆小白脸的追捧,前年不是大雪嘛,大景死了不少人,朝廷至今还未派人去赈灾款,听说就是因为那老妇发现自己的一个小白脸竟然与后宫妃子媾和在一起,气不过,专门去后宫找碴去了
话说,那老妇发现两人厮混还挺偶然。”
蓝碧掀起袖子,她不把那混蛋打得爹娘都不认识,她今天就不出这茶楼!
“别闹”红影拉住蓝碧“你没察觉这小小的酒馆内有无数隐匿在暗处的人吗?”
蓝碧闭眼感受,再睁眼后却眉毛紧紧皱着,她能感受到很多类似暗卫的人正聚在那说书人周围,将他保护得密不透风。
她细细打量了那说书人,穿着普通的衣服,用词粗鄙,怎么看都像个普通人。
谢清给蓝碧倒了杯茶:“来,坐下喝。
没什么好气的。”
蓝碧皱眉不赞同:“主子,你怎么像个没事的人一样,他可在败坏你名声”她坐在谢清对面,抬起茶水边喝边不赞同道。
谢清眸光闪动:“没事,我可没那么好欺负”
蓝碧这下安生了,她虽然不叫着要去打杀那人,但眼睛却一动不动不盯着他,杀气凛然。
那边说书人一拍惊堂木;“预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
说书人收起自己的稿子和打赏的铜板下了看台。走到小店主人那处时,主人家还打趣道:“我这小店自从先生入驻,生意可好了不少,先生明天还来吗?”
说书人点了点头,作揖道:“哪里,谢某全赖大人照顾”
二人又寒暄了一会,说书人才施施然离去。
谢清眸中闪过嘲讽,不仅戴着面具,还换了姓氏,怪不得上一世谢韵没发现他,她将水杯一放,从窗户内指着那快要消失在拐角处的人,吐出两个冷冰冰的字:“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