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用孟霜教训，孟婷也知道自己不该插嘴。
她发现孟霜和陈继祖之间明明隔着一张大圆桌，但是从自己这边看去，两人距离莫名的近，也莫名地相像。
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自己反倒是那个多余的。
这种感觉当然不舒服，不过一方面是至亲，一方面是喜欢的男人，也说不上该怪谁，就是觉得两人的状态怪怪的。
他们离得很远又很近，似仇人又似亲人，距离和身份反复变化，让她有些看不透也猜不透。两人之间似乎都想要占据主动，掌握绝对的控制权，却又分不出一个结果。
“孟董说的那些都是我能帮你的一部分，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我的大脑。我们先谈谈你的处境，如果你真的能有效掌握毒蛇帮，雷董现在已经是死人了。正因为你做不到，才需要一个牌位当傀儡，让手下兄弟听话。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我是学戏的，这种东西我最熟了。不过呢没用的。你们宝岛的社团，根本没有义气可讲。一个活死人顶不了多久的。最重要的，还是给下面人希望。让他们知道新把子出现是必然的，这个把子能带他们发财，能帮他们打架，跟着新把子前途更好赚的更多，他们自然就会反水，就算雷利复活也没用了。”
“说来容易。”
“做起来也不难。你要给的是一个希望，不是真的让你拿出真金白银。张福庆那个废物，都知道用钱生钱的道理。孟董没理由不明白对吧？毒蛇帮每年的收入有多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会给丁成材出钱，支持他到港岛做生意。这就证明，你们既需要把钱洗白，也希望港岛的投资前景。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选我？”
“丁成材好歹是眷村出身，你算什么？”
“阿婷男朋友，这还不够么？眷村出身有什么用啊！荣军阿伯是眷村第一代，谁会把钱给他们？投资当然是要看前景收益，再看这个人有没有本事。丁成材认识几个人？除了盖房子还会做什么？我就不一样了，孟董既然是毒蛇帮的老大，应该知道九龙城寨四大天王。”
之前许诺给李仰天的娱乐公司始终没做，不是不愿意，而是没机会，再就是没时间。这件事不能急，也不能一直拖。现在就是天赐良机。
毒蛇帮手里有的是钱，更需要把钱投出去而不是留在宝岛这个圈子里等着被杀猪。
连丁成材那么个承包商他们都愿意出钱，又怎么会拒绝收益更多，对帮会发展更有利的城寨？
他们的投资需要回报，只不过这种回报不一定是真的落实，而是一个看上去能说服人的理由就够了。
九龙城寨这个合作方，说服力自然比丁成材大得多。
哪怕没有自己介入，丁成材的建筑公司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做得太大。能够消化的钱，也就是几千万而已。
与之相比，城寨四大天王的消化能力就强多了。而且有工王骆志雄这条线，钱洗白也不是什么难事。
从城寨那次谈话就能感觉出来，工王准备往正行上发展。他要做这个就肯定是有路子让黑钱变白，否则投资就是笑话。再说宝岛和港岛的白道联系一般，宝岛黑道这边只要让钱看上去合法就行了，白道方面也没什么能力到港岛详细调查取证。
在这个合作计划里面，娱乐公司只是一个组成部分，整个计划是把四大天王都包括在里面，粉王森都不例外。
毕竟毒蛇帮还是个帮派，偏门生意肯定要做，粉王森不可能不提。最主要的，还是这种看上去像正行的布局。
从娱乐公司、公海赌船再到工厂大厦，一个宏伟蓝图徐徐展开，美好的前景出现在虚空之中。只要钱投进去，很快就能有大笔回报。而且这些回报是合法的，禁得起调查的那种。
其实早在这之前，毒蛇帮就想过和城寨做生意。不光是他们，宝岛的其他帮会一样有这种打算。
但所有帮会都是想想而已，没人真的敢走出这一步。
毕竟九龙城寨那么个环境，四大天王能在城寨里为王，又怎么可能是善男信女。没有可靠的中间人牵线，直接拿着钱凑上去合作，跟送钱给别人花没有任何分别。
他们需要一个可靠的中间人，这个人既要在城寨有面子，又要得到本土帮会信任，才能够形成这种合作。问题就在于，这种人去哪里找？
舍我其谁？
给了孟霜一夜时间调查资料，她应该明白，要想实现和九龙城寨的全面合作，能找的中间人有且只有自己。
有四大天王的关系，又有万佳明的背景，港岛这边黑白两道自己都可以说上话。
在这边只要有毒蛇帮出面，就肯定有人愿意相信。
张福庆能做到的事情，孟霜可以做得比他好十倍百倍，她应该能明白这里面所蕴藏的商机。
诚然，商机不止有一条，但给她得选择不多。
故意点出雷世刚的名字，就是提醒她不要想着日本。
雷世刚现在都还在日本，到那边投资，很可能所有的布局都被人家接收。
至于其他地方就更不用说，孟霜不可能有关系，也根本说不上话。
给毒蛇帮的选择有很多，给她的路只有一条。
这条路当然有风险，而且大概率是用一个虚假的许诺，坑毒蛇帮的积蓄。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对毒蛇帮有害，对孟霜有利，她会怎么选还用说么？
“我知道毒蛇帮在很多地方都有关系，可是那些是雷利的不是你的。你我都算港岛人，有路当然要放在港岛。我知道你和那些港岛字头有恩怨，可是这不妨碍你在港岛做生意。说句难听话，就算是要报仇，也要有资本才行么。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能保证我们的投资不会出问题？”
“我能保证你的投资不会出问题，但是毒蛇帮的投资一定会出问题。你看我干什么？你这么聪明，不用我说也明白了。毒蛇帮姓雷不姓孟，就算你所有的计划都成功，终究也是外来人。做的再好，也会有人把你当贼防。虽然毒蛇帮也是外省挂，但是他们已经把宝岛当成自己的家，你会么？你说你会，你那些兄弟也不信啊！雷世刚还活着，随时可能接收基业。给面子就喊你一声阿姨，不给面子就请你出去。毒蛇帮姓雷的么，支持他的未必比支持你的少啊。一定要把毒蛇帮的钱变成你的钱才放心。到时候毒蛇帮是否存在还重要么？毒蛇帮变孟家帮，我看也没什么不好。”
“你不要以为说这些就能让我放心把钱交给你。外人会坑我，难道你就不会？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不会拿钱跑路？”
“我是阿婷的男人，算是你们毒蛇帮半个女婿，大家自己人么。你不信我信谁？”
孟霜冷哼一声，声音里充满鄙夷。
“我有说错什么？我们迟早都会在一起，无非是有没有那张证书的区别，重要么？至于外面那些喽啰，小角色么，他们怎么想不重要，你让他们怎么想才重要。你要引导他们，让他们相信和城寨合作利大于弊。这有多难啊？你们这里的条子这么凶，动不动就要枪毙的。兄弟们出来混，早晚会出事。是跑去日本方便还是跑去港岛方便？就算运气好让他跑到日本又怎么样？一样有警察的。城寨没有王法，连国际刑警都没辙，对兄弟们来说去哪比较好？”
孟霜玉烟枪一横：“照你这么说，城寨岂不是变成我们毒蛇帮的天下？你们的四大天王是不是傻瓜？是人就收？那样我们定期送人过去，等到人多之后直接干掉他们抢了城寨就行了。”
“你对手下这么许诺我没意见。我只知道你们的人能过去，我们的人就能过来，这才叫合作。毒蛇帮控制城寨，城寨也可以控制毒蛇帮。其实你想过没有，每个把子都需要自己的班底。你现在手下如果有几百个城寨来的亡命徒，下面的人敢不敢不听你话？”
“你这么说，摆明是要我吃里爬外，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安的什么心你应该很清楚。阿婷讲过你们的事情，当年的恩怨和我无关。我只想说，孟家人当初没能在港岛做到的事情，孟董在这里可以做到，而且可以做得更好。那些钱留在手里只会带来麻烦，为什么不拿出去招兵买马，顺带给自己铺一条路。与其留着钞票让人惦记，不如花出去给自己买保险了。我是因为阿婷的原因才做中间人，你有什么意外，我肯定一毛钱都不会还。你让外面的人知道，你出意外整个毒蛇帮变穷光蛋，你说他们会不会看着你死？”
“只有这些？”
孟霜的眼神如同一头瞄准猎物的老虎，让一旁孟婷心理莫名反感。如果不是刚刚吃了巴掌，这时候肯定要开口说话。
说来孟霜除了在雷利面前伏低做小，对其他人都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孟婷也早已经习惯。可不知为何，或许是太过熟悉的原因，她总觉得阿姨这次的神情和以前不一样。
她这时候表现出来的居高临下，不像是日常那种自然反应，反倒像是装出来的样子。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觉，有意识让自己以这幅面目出现，享受这种感觉。
“毒蛇帮不但自己投资，也可以拉其他人投资。丁成材能给利息，我一样可以给。而且我们可以给的更多。孟董不如雷董的地方，就是出身。你不是眷村的人，没那么多亲朋故旧，白道上很难找到关系。就算找到，多半也是惦记你这个大美人。可是如果你帮那些人打理产业，给他们高额分红，他们会不会罩你？就算有一天要打，也是打毒蛇帮，不是打你。这个过程中你也可以拿他们的把柄送到我手里。港岛的媒体不是宝岛能比，就算是港督，也没办法管住所有报纸。到时候谁动你，我就在港岛爆谁的料，你说他会怎么样？我们这条船上的人越多，你就越安全。”
“你这是在玩火。一旦失手，会死很多人。”
“出来混谁不是在玩火？只要玩得起就好了。我打死三个伯仔，十五万港币就可以摆平。收我钱的人是不是在玩火？我相信在这个地方，玩火的人有很多，只要我们玩得起，可以把火越烧越旺，就肯定有人会加入。眷村怎么样？张福庆搞那些事，坑了多少眷村叔伯？他都不怕被烧死，我们为什么要怕？”
“这件事我需要咨询其他人的意见，现在没办法给出答案。”
“孟董这么说，就是不准备砍我的头下来送去港岛了？”
孟霜终于笑了。
她刚才的傲慢，似乎就是为了现在的笑准备。
刚才越凶，现在笑起来就越美。
乃至陈继祖都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的确更像是孟婷的姐姐而非阿姨。
房间里的温度逐渐升高，无形的坚冰终于融化为水。
“油嘴滑舌。如果朱家的人一开始就找我帮忙，你的头早就被砍下来了。不过你也不用高兴太早，如果你欺负孟家的人，我一样不会放过你。”
“好了，终于大团圆结局了。”陈继祖微笑着伸个懒腰：“肚子好饿，是不是可以吩咐外面的人上菜了，还有能不能把这颗死人头拿走？总不能真的吃它吧？阿婷坐过来吧。现在合家欢时间啊，你不坐过来还等什么？”
“你别以为吃定我啊，要我坐就坐，要我站就站。我才没那么好说话。”孟婷边说边起身，乖乖走到陈继祖身边坐下。
孟霜看看自己外甥女听话的样子冷哼一声，又看向陈继祖：“合家欢是吧？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从阿婷算起，我就是你的长辈。现在你的长辈要和高君武开战，你打算出多少力气？”
“阿姨说笑了。你的敌人里面，高君武肯定是排在最后的。八大山堂，还有外面那些毒蛇帮大将，他们才是敌人。”
“不要转移话题，你不表明立场，休想吃东西！”
孟霜这句话说得好像是开玩笑，又隐隐带有几分假嗔薄怒，和之前的状态大不相同。
孟婷没来由地一阵紧张，阿姨这种态度，比她之前那种气冲冲的样子更让自己害怕。
“阿姨，他只有一个人，能帮多少啊？”
“那就要问他自己了，我又没有逼他。总之毒蛇帮和五湖帮这一战势在必行，每个人都要出力。他如果不想帮忙呢也无所谓，如果想帮忙的话，我就要知道，他能做什么。”
陈继祖拉住孟婷的手：“阿姨说得也不算错，毕竟我和毒蛇帮要合作的，为了保证我们合作的成功，我来给霜姨当保镖。总之你在哪我就在哪，有我在你就没事，这总没问题了吧？”
“一言为定。你给我当保镖，我帮你找到林小姐。大家算是公平交易。”
“太好了，可以吃东西了。”
“恐怕还不行。阿婷，你去外面找阿锦，阿祖陪我去个地方。”
孟婷连忙问道：“为什么不带上我？”
“你当是开PARTY？谁都可以去啊？那个人身份不一般，不是谁都有资格见面的。阿祖的那个合作计划能不能成功，就要看这个人点不点头。如果这个人不答应，说什么都没用。赶快出发，这个约会不能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