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庆的意思陈继祖很清楚,他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还是江湖人捞偏门的手段。
由于宝岛当下实行金融管制政策,银行是爷爷储户是孙子,储蓄利息低得要命,这就给了地下钱庄生存空间。
做这种生意的,不用问也知道是江湖人。
他们怎么可能有好心,真的给储户高利息回报。无非是你贪图我利息,我贪图你本金的博弈而已。
虽然港岛和马交也有地下钱庄以及老鼠会的存在,但是要论影响力,加起来也不能和宝岛相比。
主要是漫长且看不到尽头的戒严期,让人看不到希望。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的人很难有安全感,也不愿意相信正规银行。
毕竟政府自己做事就没什么规矩,他们认可的银行能好到哪里去?
明知道地下钱庄是坑,也觉得和银行可信性半斤八两。
既然都没什么信用,还不如选个利息更高的。
很多人是抱着赌博心理,认定只要自己跑得够快,庄家就杀不到自己,不惜把身家存进去搏一个高利。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从官至民,大多数人都这么想。这也导致了另一个时空的宝岛,在某个时间段内地下钱庄频频爆出惊天大案。
除了贪图利息的普通百姓,地下钱庄的另一波大客户,就是江湖人物以及白道大员。
他们往往拥有大笔现金,但是这些钱因为来历问题又没法见光。钱只能存在家里,不能拿去银行,否则就是授人以柄。
钱存在家里既不安全又觉得亏,只能找人代为打理。
这些人要么自恃是江湖豪强,要么自恃有权势在手,认定民间钱庄黑谁也不敢黑自己。放心大胆地把这些黑钱交给地下钱庄经营,自己只等着拿利息。
这种想法和社会风气,就注定了地下钱庄的发展和最终结果。
另一个时空中,宝岛的“十信案”就把号称“十三兄弟”的十三名立委一网打尽。
在此之后爆发的鸿源案牵扯更多,知名度也更高。案件导致民间上千亿游资蒸发,十六万投资人血本无归。这里面涉及到的黑白两道大人物不计其数,鸿源公司负责人之一就是帮会要员。
在案发前两百多亿资金不翼而飞,也不是普通人手笔。
张福庆的财路,同样是搞这种生意。
作为眷村子弟,他有个巨大优势,就是能获得眷村出身的叔伯长辈信任。换句话说,就是更方便杀熟。
眷村第一代的老人年事已高,大部分本身就没能混出什么名堂,侥幸上位的也因为年事已高即将失去政治资源,赚钱的门路也没有。
至于眷村二代就更别说,其中绝大多数都要自己想办法谋生。
而且之前他们住在眷村,等到现在想要买房置产在本地安家落户时,才发现地皮价格早就翻了不知多少倍,自己手上财产很难买得起房子。
合法的赚钱途径少,而且收入低,根本支付不起买房开销。唯一的出路就是想办法赚快钱。
郝自为那种能收黑钱发财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的快钱门路也就是拿身家搏利息。
其实宝岛几次大规模地下钱庄风波,受害最多的都是这些军公教人士。
张福庆自己就是眷村人,当然知道乡亲的需求是什么,骗钱更容易。
他倒不是想卷一铺就走,该经营也是要经营,规模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再考虑卷款。
再说就算要骗人,也总要先有个成绩在那才好骗。就他这种穷得叮当响,去夜总会都要欠债的人,想要揽存也得有人出钱才行。
本地公司很容易查,但是一家在港岛的公司就隐秘多了。就像丁成材的建筑公司一样,他只是个承包商,却在家乡被吹捧成港岛的地产商。那些他承包的楼房,就被说成他开发的。
宝岛人由于消息闭塞调查困难,加上对港岛的滤镜,也就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只要丁成材始终有工开,这边就有人敢把钱投给他,等待其高利息回报。丁成材的现金流之所以紧张,就是被社团的人抽血外加支付那些高利。但是他不这么做,就连启动资金都没有,什么都谈不到。
他之前之所以愿意和陈继祖签合同,也是为了尽快开工,保证现金流转起来。只不过运气不好,被卢佩珊一棍子打死,导致全盘失败。
这次丁成材栽跟头,影响不是他一个人。那些投了资的人,一旦知道这件事,肯定会找相关人要说法。
张福庆在眷村为丁成材拉了不少投资,首当其冲根本跑不掉。
别看他手下有人有枪,在这件事上没什么用。真把事情闹大,他一样得跑路,否则那位郝自为郝伯伯第一个就放他不过。
他急着寻找合作伙伴,也是担心一旦事情传开,自己兜不住。
他很清楚,苏济昌那位幕后老板不管多厉害,也不可能和他合作做这种生意。
陈继祖则不同,他自己能打又是社团大哥,背后还有警界高层撑腰。试探之后就果断抛弃苏济昌,所图的就是和陈继祖这边的未来合作。
丁成材注定要做弃子,港岛要成立一家新的建筑公司。名义上就是钱庄找到了更好的合作伙伴,港岛某个背景深厚身份神秘的江湖大哥愿意一起发财。这位大哥黑白两道都有关系,背景深不可测,有他帮忙大家都可以发财。
比起丁成材这个知根知底的本地人,陈继祖这个外来客更容易包装,饼可以画的更大。
包括一些对外界了解不多,又担心被抓的本地角头,也可能会把钱投进去。
作为回报,陈继祖可以调动这些资金的一部分,或者直接按照比例抽取佣金。
这种民间钱庄模式,不一定一开始就要崩盘卷款。
就像鸿源案,从公司成立到案发,支持了整整七年。如果不是股市崩盘,鸿源公司恐怕还能继续维持。
这种地下钱庄老鼠会的资金链只要稳定,就能持续骗钱。
像丁成材前几年一样,虽然现金流紧张,可是整体上依旧是在盈利。如果这次不是被帮会和卢家两头夹击,他也不会落到走投无路的下场。
陈继祖表现出来的实力,让张福庆相信,他可以在社团方面护住公司。至于经营方面,江湖人哪里懂这些?
反正就是港岛钱多好赚,找个会盖房子的过去,还担心赚不到钱?
“我们眷村走出许多人才,文的武的都有。既有人在江湖上走跳,也有人读书上进。我这次会找个学问好一些的过去,只要能保证他不被道上骚扰就够了。在那之前,就要辛苦祖哥先出来撑一撑场面。或者你找人也可以,总之先把摊子立起来,我们才好做事。”
“我明白庆哥的意思,我也没有意见。不过我要提醒庆哥,开在港岛的公司,一定要用港岛人的身份注册,否则会很麻烦。”
“这是当然的。我们合作当然要互信了,这方面我们没问题的。”张福庆没感觉出来不对,只觉得陈继祖多虑。终归还是年轻人见识少,注册人是谁有什么用?还不是看钱掌握在谁手里?
见钱眼开,鼠目寸光!
陈继祖强忍住笑意,在心里给张福庆打下标签。
看来即便是这条时间线,宝岛这边的民间钱庄还是这个套路。心思放在画大饼骗投资,以及赌博式投资收益糊弄储户身上,没几个人想着怎么借鸡生蛋做大做强。
有人送资金过来,自己怎么会拒绝?
真以为到了港岛,钱怎么用还是你们说了算?或者安排个会计师或者经理过来,就能限制资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只要钱到公司户口,就是自己这个注册人说了算。你们惦记储户的资金,我又何尝不惦记你们的本钱?
和朱家人打,和卢家打,或者和其他的富豪打,资金都是弹药。
本来自己还在想需要什么办法才能搞到足够多的钱,现在宝岛这边等于是给自己一个弹药库,这有什么不好?鸿源、十信能做的事情,自己一样能做。还有个张福庆背黑锅,何乐不为?
心里如是想,脸上则一副为难样子:“说真的,如果不是和庆哥一见如故,这件事我是不会答应的。任何帮派都会有领地意识,我这么做,相当于帮外人挂搞自己人,说去会犯众怒。我现在就能想到,我们港岛本地兄弟以后会怎么议论我。但是没办法,谁让我们一见如故,我更有求于庆哥,这件事没话说,我答应了!”
“我就知道祖哥不会拒绝了!我跟你讲,不用担心那么多。我们只是投资,又不是去港岛开堂口抢地盘。不会让祖哥在江湖上难做的。相反,如果以后港岛有社团找祖哥麻烦,我们随时可以派人过去帮你。”
“庆哥有心了。不过眼下我最需要的不是这些兄弟,是要找人。”
“这个……”张福庆皱皱眉头:“实话实说,事情有些棘手。林小姐的事情,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我们自家的刀神方刚、五湖帮火巢湖堂主秦北平,都在过问这件事。白道方面郝伯伯也让我帮忙找人,如果真的有林小姐消息,一定要上报警方,免得事情闹大,惹来官场风波。可是这个人就像是消失一样,怎么查也查不到下落。我甚至在想,人会不会在山里。”
“山里?”
“是啊,进了山就难找了。不过林小姐一个女人,又没在深山老林生活过,按道理说应该不会的。可如果在那里,就比较难办。山那么大,就算眷村的人都进去找,也不容易找到人。”
“这倒是大可不必。兄弟们都有事情做,不能让你们无缘无故跑到深山老林找人。我只是想问两个问题。第一,金龙帮的水清大仔被谁做掉,庆哥你有没有消息;第二,听盼姐说,金龙帮的一个武将被砍成残废,这个人在哪里?只要知道这两件事就够了,其他的我自己想办法。”
见陈继祖所求不多,阿庆也略略放心。毕竟他这个老大也只是眷村地头蛇,在嘉义的江湖地位还到不了顶尖。真让自己帮忙把林映秋找出来,那就有点强人所难。
“水清那件事苏济昌对外说是他做的,但肯定不是了。他如果有那份本事,又怎么会被我们搞成这样?最大的可能,就是其他仇家。金龙帮完蛋以后,所有的地盘都被五湖帮的木洞庭堂口的人占下,按照常理判断,做事的应该就是他们了。至于说得那个武将……”
“正国!”阿盼接过话来。
对这个名字阿庆显然不陌生:“是他啊。整个金龙帮最喜欢打架闹事的那个,水清一半的仇家都是他结下的。不过整个金龙帮属他最能打,水清只好让他。听说他也有枪的,还经常喜欢拿出来吓人,这次算是报应了。”
“他报应的有些惨了,听说是整条右臂被斩下来,就算不死也是废人一个。”
陈继祖连忙问道:“这个人在嘉义么?”
“应该不在了吧?他是出名的雷公性(脾气不好),在道上仇家很多。以前拿他没办法,现在成了残废,留在嘉义很容易被人寻仇。”
张福庆说道:“祖哥找他做什么?他不可能知道林小姐在哪,如果知道那些大哥也早就知道了。”
“他是事件的亲历者,很多事情只有问他,才能搞清楚。”
“这样啊……没关系了,我们今晚先喝个痛快,明天早上我一定给祖哥消息!”
“酒随时都可以喝,但是因为喝酒耽误赚钱就因小失大。我早点找到人回港岛,我们才好开展下一步的合作。”
“啊……对哦,怪不得祖哥可以赚到钱,果然是做大事的人。那好,等到祖哥找到林小姐,我们再喝个一醉方休。我这就安排小弟下去做事,至于祖哥和阿盼……”
阿盼大方地一笑:“你打我的呼机,就可以找到祖哥了。我们先走。”
她是做妈妈桑的,当然不怕绯闻或是阿庆误会什么。对她来说,现在倒是恨不得阿庆想歪。他越是误会,自己就越是容易在中间讲话。
看得出来,阿庆急切希望和陈继祖这边合作交易,那么自己和这个人关系越亲密,阿庆就越是要巴结自己。
送两人离开武馆,看着他们的车子开走,阿田才走过来问道:“大仔,苏济昌就这么被他打死,上面万一问下来……”
“上面?哪个上面?月亮上面?”阿庆冷笑一声:
“萧俊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做堂主?不要说我,就是毒蛇帮自己人,又有几个服气?你看着,这次不管谁输谁赢,他萧俊肯定第一个倒下。将来嘉义谁说了算,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一个苏济昌算什么?那两张借据能收回来的钱,就可以换他死十次。其他的那几个如果被我找到,堂主都有的坐。这一铺如果被我押中,兄弟们都有好处。大话我已经说了,下面就看你们的本事。愣在这干什么?找人了!一晚上时间,找到那个正国的下落,免得被人家看扁!”
汽车内的阿盼,这时候也在说着有关正国的事情。
她和正国并不熟,不过她的一个女儿,则是正国的相好。两人的关系和阿盼与宗智鹏有点像,属于那种亲密的情人,而不是简单的逢场作戏。要想找到正国下落,问那个女儿正合适。
这个所谓女儿当然不是亲生骨肉,而是她带出来的小姐。
这个女孩曾经跟了阿盼好几年,也很受她照顾,在阿盼栽培下成为乐都的红牌。
人红是非多,欢场之中更是如此。
女孩走红之后少不了江湖人士纠缠,客人之间争风吃醋逼迫女孩做选择的事情更是经常发生。
冲突双方除了白道人物就是黑道兄弟,女孩哪个也得罪不起。毕竟年纪轻没有江湖经验,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场面。
如果不是阿盼左右斡旋,这个名为小芸的女孩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她后来跟了金龙帮第一武将正国,也不在乐都工作,而是去了金龙帮地盘上的一家小型夜总会做妈妈桑。
不过那家夜总会规模有限收入不高,金龙帮又不是什么厉害帮会,所谓的地盘也就是收保护费而已。小的冲突靠武力弹压,遇到大人物惹不起,真正的麻烦也解决不了。
小芸自己也不具备解决这些事的能力,最后还是得求阿盼帮忙。
双方虽然不在一起混,但是交情依旧。对于这个女儿的情况,阿盼也很是熟悉。
“正国对她算是长情,一直没分手。如果说有谁知道正国下落,一定非我这个女儿莫属。如果祖哥一开始就说要找正国,我就直接帮你联络。”
“听你这么说,他们关系很好,她肯不肯说啊?”
“我自己的女儿怎么样,我心里有数。”阿盼微微一笑:“我说了,是正国对她长情,不是她对正国长情。所有小姐的毛病,她样样不缺。既贪财又好色,有钱的老板,没钱的帅哥他都喜欢,可正国哪样都不占。如果不是他够凶够恶,小芸早就和他分手了。这次正国残废,她多半要开心死了。我这个当妈咪的出面同她讲,不怕她不开口。”
陈继祖思忖片刻:“这个时间,盼姐能不能叫她出来?”
“没问题,那约在哪里见面呢?”
“找个酒店或是夜店都可以,或者去她的夜总会也行,总之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