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九龙城寨,李仰天办公室。
陈继祖、阿金、陈晋宝坐在办公室里,眼神都聚焦在李仰天身上。李仰天如同当铺的老朝奉,拿着放大镜小心翼翼检查每一枚钻石。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更不管众人心情。
陈晋宝忍不住皱眉:“这是钻石不是古董,用不着这么小心吧?说真的,如果不是老廉,这些钻石我就收了。到澳门随便找个赌场,押个二三十万不成问题。”
李仰天一笑:“正因为是钻石,才要看的仔细一点。宝哥你当了这么多年警察,眼力肯定没问题,不过这批货,你恐怕真的看走眼。”
“怎么?你不是想告诉我,狂龙在自家保险柜放一批假货吧?”
“如果是假货,我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就因为是真货,所以才比较棘手。你知不知道这批钻石值多少?真的二三十万卖掉,狂龙知道恐怕会当场吐血啊。听没听过非洲之星?”
“你说的那个,一号在伦敦塔,二号在事头婆头上,别告诉我狂龙这么本事啊。”
“我只是举个例子,这批钻石当然不是非洲之星,但同样是出自南非。宝哥你虽然是警察,但是港岛警察不是国际刑警,外面的消息就不如我灵通。大概十个月以前,阿姆斯特丹组织了一次地下拍卖。这种拍卖会大家都懂,见不得光那种了。这批钻石出现在拍卖会上,卖家据说是南非的一个军阀,卖这批钻石为了筹措军费,总之不管什么来头都好,这批钻石最后的成交价格你猜猜是多少?八十五万!”
陈晋宝冷哼一声:“我还以为多值钱。”
李仰天补了一句:“英镑……”
虽然港岛政府当下实行自由浮动汇率,港币兑英镑的汇率上下浮动,并无定数。但是从政策宣布到当下为止,英镑对港币的汇率,始终没有低于一比十。按照江湖规矩三折现金,这批钻石怎么也能换两百多万港币。如果真的三十万出手,自然是亏到了极处。
陈继祖皱皱眉头:“狂龙胆子这么大?”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钻石,我也不敢相信。我当然是没那么好命去阿姆斯特丹开眼界,但是我的客人有啊。那个买家身份非同一般,不光是富豪,还是当地黑道的大人物,从狂龙手里拿货的,算是狂龙的买家。这个人势力很大,就连当地警方也要给这位大哥面子。就这么个人,一晚上全家死光光,财物被洗劫一空,你说厉不厉害?警方定性是歹徒入室抢劫杀人。入室抢劫?最先进的安保系统瘫痪,六个拿自动枪的保镖都被人干掉,怎么会是普通的入室抢劫?这种事在荷兰警方看来是帮会仇杀,和警察没关系,懒得过问了。荷兰的帮派开出天价征集线索,我那个客人也是让我帮忙打听一下消息。”
“那你把钻石交给客人,不是正好落个顺水人情。”
李仰天摇摇头:“我才没那么笨。狂龙和那个死掉的荷兰人一直是生意伙伴。一边和人家做生意,一边杀人全家,这种疯子我犯不上招惹。再说城寨是什么地方,大家心里有数。荷兰那群黑帮,说不定认为是我收赃之后陷害狂龙,到时候不杀他先杀我。总之这种事沾边就是麻烦,我开门做生意,没必要趟浑水。”
陈继祖看了一眼阿金:“看来天哥胆子小,没胆量收货,我们只好去问问彩姑。”
“靠!我李仰天什么时候怕过!我没说不收,只是说很麻烦。我看这么久,就是不敢相信,狂龙胆子居然这么大。孝字堆到底是不是疯子?选这种人出来当坐馆?这种人就不该出来混,直接去当贼好了。”
陈继祖听得出来,李仰天话虽然说得硬气,其实多少还是有点心虚。
狂龙当坐馆不过三年左右时间,而且大半时间待在国外,所以港岛江湖对他的了解不多。
最多就知道孝字堆很能打,狂龙是孝字堆坐馆,也是四大家族之后,新崛起的一个四仔头目。
由于社团事务都是师爷谭在打理,包括几次大战也是师爷谭指挥。所以狂龙给人的感觉是狂妄、好斗、不尊敬长辈,外加不自量力。
直到陈继祖从孝字堆陀地拿出这些珠宝钻石,大家才发现,狂龙比想象中可怕得多。
港岛的社团不是不敢杀人,但杀人被视为最后也是迫不得已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采用。而且社团和强盗,分得非常清楚。
社团的人可以捞偏门,可以作奸犯科,但是不会做灭门、持枪抢劫珠宝行或是杀富豪全家这类的案子,最多就是事后参与收赃销赃。不光如此,如果案件影响恶劣,社团还会帮警方提供线索抓人。
狂龙这种既当坐馆又做贼的行为,难免让江湖人嘴里不屑心里发怵。李仰天身在城寨不怕社团寻仇,但是一个江洋大盗的报复,他不能不防。
偏偏打残孝字堆这一战,城寨出力极大。抛开出兵动机不谈,如果没有十二社团联军,陈继祖未必顶得住第一波攻势,更是未必能坚持到铁狼和晒马强的大队人马到来。
如果算细账,城寨四大天王恐怕没一个能置身事外。和鼎兴、福英出兵的相关费用,也是李仰天支付。四个人除了粉王森以外,都要开门做生意,被这么个人暗中惦记,心里自然不会舒坦。
陈继祖一笑:“天哥不用为难,大不了我就跑一趟澳门,他们未必认识这些珠宝钻石。”
“看不起我啊!这里是城寨,就算狂龙再怎么狂,也要想清楚自己有命进来是不是有命出去!再说孝字堆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还有力气找我麻烦?我看狂龙这段时间,都未必敢回港岛啊!”
陈晋宝在旁说道:“我倒希望他回来,下飞机我就抓人!回警局立功升职啊!如果狂龙安心当坐馆,我敬他是个大哥,当然要客气一些了。杀人越货的大贼,我不抓他才怪!”
“宝哥抓不抓他,估计短时间内他都不会回来了。”陈继祖并未理会李仰天的强撑,还是把珠宝和钻石拿了回来。
“我原本以为,他是标准的社团人物,哪怕做白小姐生意,依旧还是个老大。一个老大肯定看重自己的社团。事情闹这么大,肯定第一时间回来善后。现在看,是我猜错了。贼和社团的人不同,对强盗来说,社团不过是个掩护再就是销赃的渠道。有当然最好,没有也无所谓。他知道保险柜的东西被我拿走,肯定会担心我把东西交给警方,短时间内不敢回港岛。还有那些假护照,现在他下飞机就要面临被捕的风险,肯定不会冒险。”
李仰天听两人交谈,也略略放心,连忙伸手去拿钻石。“你这算什么?给我看又不卖给我,怕我出不起钱啊!我这就让善仔拿现金给你。”
“我请你估价而已,免得被人坑么。现在知道价格了,当然要找个好买家。你的客人不会无缘无故对你说这些,肯定是拜托你在港岛查线索。你不帮忙就算了,还帮着卖钻石,客人会不开心的。不符合我们娱乐公司的宗旨。要不这样,我随便送颗钻石给你,你那些股份什么的就一笔勾销。”
“想得美啊!老子的股份是投资啊,我不同意的话,谁也别想撤销,敢撤销我就打爆你的头!谁稀罕你的破钻石!”李仰天气呼呼的起身,看了一眼阿金:
“小金,我现在不想跟你男人说话!你既然接下来要在东福做事,我带你去见雄哥他们打个招呼,以后你自己来就好,保证比你男人有面子!”
阿金明白,陈晋宝身为反黑沙展,之所以跑到城寨,就是因为当下的港岛,这里聊天最方便,也最不怕走漏风声。李仰天显然也明白这点,叫自己走,就是为了给两人留出空档,因此笑着陪李仰天走出。
办公室只剩下这两人,陈继祖看着陈晋宝一笑:“听说游大洪被ICAC抓,你们那边会不会有麻烦。”
“黑鬼哥早就知道他会被抓,怎么会没有准备。他和我们是两条线,咬不到黑鬼哥头上。不过他那条线牵扯的人也不少,如果真的都起诉,很多人日子不好过。”
“这么个抓法,大家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所以黑鬼哥最近不方便出来和你见面。他在看,看ICAC到底会怎么处理这个CASE。如果真的有口供就抓人,黑鬼哥也要站出来主持公道。ICAC这么抓人,我们警察哪还有心情办案?大不了以后我们有贼不抓,让ICAC维持治安。”
陈晋宝显然没打算在这个问题多谈,他堂堂一个沙展,都沦落到跑到城寨才敢和陈继祖聊天,局势的恶劣程度不言自明。
他来倒也不是为了说这个,说了也解决不了,要谈的主要内容,还是和下一步的安排有关。
“孝字堆的事你做得很漂亮,如果不是ICAC越来越疯,黑鬼哥都想亲自出面嘉奖你。这一仗打完,现在整个港岛都知道,黑鬼哥手下又多了一头老虎。和那些字头谈判的时候也容易多了。送人当警察的事情,他们基本都点头。过段时间,黑鬼哥还有好东西给你。”
“黑鬼哥给的够多了。”
“你做事用心,自然就有礼物。对了,东胜的事情听说没有。老雷和阿四失踪了,现在东胜的坐馆是金牙贵。他把这笔帐赖到了孝字堆头上,孝字堆被你打得连当家都没了,自然没人出来说话。金牙贵刚当上坐馆很不安分,还主动去联络朱家俊,只可惜人家已经回别墅了,他的人连面都见不到。你们之间的过节我知道,要不要帮你教训他一下?或者干脆抓他。”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他比我想得更狠。居然联合了那些小社团,直接做了老雷,成立新东胜。雷啸人称老狐狸,做梦也不会想到,最后死在自己一手扶起来的大底手上。不过江湖事江湖了,还是不麻烦宝哥了。他现在这个所谓的堂口,就是一群残兵败将不堪一击。我不知道他算账就不错了,还敢动我?”
陈晋宝哼了一声:“你以为自己好多少啊?东福什么情况你自己知道,说起来就是老招牌,论实力未必比得上东胜。”
“我朋友多么,没关系的。不过我有一点想不通,那个劲叔到底何方神圣,凭什么能让我当坐馆?”
“他啊……大路元帅!不过是刘福捧上去的,除了东字头,没人承认的那种。老歪当初那个大路元帅,和字三十六路承认,外面的人也认。老东这位黎劲就惨了,是刘福为了让东字头靠近洪门,生捧出来的大路元帅。这种事哪能硬捧?最后就是个笑话,除了东字头,根本没人承认。”
“那也很厉害了。福爷当时做总华探长,应该可以捧这个人上位吧?”
“他不是你,自己没本事,全靠刘福撑,上位有什么用啊?只有东字头承认他的身份,其他社团根本不理会。早年风光过,后来在澳门输光了家产,儿子早死,孙女是个药罐子,每个月都要大笔的药费。他这个做爷爷的怎么办?只要有钱拿,说你是七叔的私生子也行啊。他做别的就没用,让你做东福坐馆还是可以的。至于白眉那边,黑鬼哥亲自约他喝茶。虽然联和吃水路,但是黑鬼哥的面子他不敢不给。如果以后白眉找你麻烦,你就CALL我。总之,你这个坐馆是我和黑鬼哥在后面撑,谁敢挡路就干掉谁!”
“喂,你这样搞得比我还像黑道啊。”
“我是反黑沙展么,当然要比你们这些社团人士更凶了。万一将来我被ICAC起诉,出来以后还可以到你那里做红棍。”
“直接让你做龙头都没问题。”
两人又说笑几句,随后聊起整件事情善后。
孝字堆不能报警,社团的人清洁工作又做得到位,并没有留下尸体给人抓把柄。更别说万佳明在后面发力,所以这件事从官方层面,相当于没发生过。
不过有几个被虎头枪刺伤的人到医院治疗,引起了医生注意。这种创口奇怪的伤,很难糊弄过去,哪怕这些号码帮打手守规矩,医生也偷偷报警。
不过马腾龙早有准备,这边刚有动作,那边就有一名上了年岁的武师到警局自首顶罪,承认是自己斗殴伤人。
那位武师罹患白血病,但是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虎头枪耍的有模有样,也没法说他一定不是。这又不是杀人案判不了死刑,如果判他有罪,还要政府出资给他治病。好在伤者自己不追究,最后糊弄一下草率结案也没闹起什么。
马腾龙的武馆,也即将在油麻地开设,据说声势也是不小,反黑组已经准备给他建立档案。
最麻烦的一件事,还是木头开的那辆货柜车。
货柜车的失主第二天发现车子丢失报警寻找,于次日中午在深水埗发现车子下落。检查的时候,发现车辆应该出过车祸且造成人员伤亡,可是找不到什么线索,没人报案也找不到死者,这件案子被列为悬案正在调查中。
据陈晋宝介绍,负责葵涌码头项目的老板,实际是港岛某个大富豪手下高管。这件事已经惊动了真正的老板,把压力给到警局这边。
木头的前东家作为重点怀疑目标正在警局录口供,工地也被社团的人强行关停,可想而知就算可以出狱,也有的是麻烦要解决。
大只茂不明不白死在医院里,说是因为术后并发症,不过医院坚持认为不是自己的责任。由于潮义胜的老大被人干掉陀地被烧,整个堂口从江湖除名,这件事也没有苦主去追,就连报警的都没有。
对这个结果,黑鬼明自然也是万分满意。就是苦了潮义胜参战的门生,一场群架打完,自家老大死掉堂口消失,原本社团许诺的费用,都不知道该找谁要。
虽然潮州人抱团的特点依旧,但是这个时代潮州帮已经不像当年那样风光。
如果发生在五十年代,早就有潮州帮其他堂口出面承担此事,追查大只茂死因,顺带收编这些人马。可是现在所有人都装聋作哑,也没人在乎这些底层成员死活。
陈继祖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缺少人手,对他来说在,这倒是个大好机会。虽然潮义胜的人乱战中有折损,但是死的不算太多,更多是受伤。
除去战死、残废之外,可用的人手大概一百左右。这批人虽然不是职业打仔,但勉强也能打两下。如果能够吸进来,倒是能让东福声势更壮。
“黑鬼哥猜的没错,他说你肯定又要心软,想要给他们饭吃。仁慈是优点,但是要分对象。他们不是老百姓,是古惑仔啊。总归有社团会收的,用不着你慈悲。你对他们不熟,怎么知道是好是坏?收过来只会劳心劳力,还有可能引起东福现在这些人不满。你不是已经准备收华顺还有同心社,这时候再收潮义胜,让东福的老人怎么想。”
“我如果只考虑他们怎么想,就不要做事了。一个空心坐馆没用的,人越多就越好管理。再说开工离不开人手,东福现在这些老弱病残,做不成大事。”
“今天最重要的就是聊这件事,黑鬼哥让我问你,想带着东福走哪条路?你说出来,我们也好做准备。”
“东福的地盘在柴湾,当然是建筑,地产,再有就是计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