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谭手中的柯尔特M1911A1手枪枪口烟火未消,持枪的手微微颤抖。
他不是城寨里的越南逃兵,没受过军事训练,更没经过真正的战场洗礼。虽然在靶场练过射击,也曾经在笔架山实弹练习,但真正对人射击还是第一次。
作为社团的白纸扇加代行坐馆,师爷谭不需要亲临战阵,更不需要亲手开枪杀人。今晚破釜沉舟做最后一搏,才发现实战和打靶,完全是两回事。
狂龙做白小姐生意和境外帮会往来密切,搞枪不算困难。
但是他并不主张给社团配备过多火器,也不支持让社团成员练枪。除非港岛的江湖规则改变,否则字头社团养枪手毫无意义,根本就是赔本买卖。
道理很简单,好枪手是子弹堆出来的。要想培养好手,就得用大量的子弹去喂。可投入这些子弹喂出来的枪手,又有什么意义?
社团之间开片用不上,行刺的话直接从城寨雇佣就好,这种社团枪手唯一作用就是像东胜阿四一样当保镖,简直得不偿失。
而且对社团来说,内部枪支泛滥也不是好事。
人手一支枪,社团就没必要再分什么红棍、草鞋、蓝灯笼。
反正不管什么身份,射出来的子弹威力都一样。结果就是头目的权威会迅速弱化,下面的小弟更容易有自己心思。
真要是那样,社团要么因为武器太多火力太强被警方直接打掉,要么就是四分五裂,变成若干个几十人规模的小团体。
基于这一点考虑,狂龙也不可能给社团配备火器。
他自己和身边的保镖另当别论,堂口里就只有师爷谭这一支柯尔特。
师爷谭是代理龙头,又没什么身手,给他配枪是为了震慑手下,让下面的人听话。没真的指望他拿枪杀人,对于他的射击水平也没要求。
靠着大量的子弹消耗外加专业教官指导,师爷谭在靶场可以拿到7环以上的成绩,在笔架山打那些瓶瓶罐罐,也基本可以做到弹无虚发。
然而这里不是笔架山,对面的人也不是靶子!
训练和实战的最大不同,就是心态。
在靶场自己处于绝对安全的环境,可以用最标准的姿势,做充分准备,之后瞄准射击。此刻面对的是一个会走会动,可以徒手打死持枪的越南杀手,又成功击杀泰山的猛人,这完全是两回事。
哪怕是抱定同归于尽的念头,真到开枪的时候,手依旧会抖,呼吸也会乱,大脑更是一片混沌。姿势、呼吸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能凭借本能开枪。直到空击声传来,才发现弹夹已经被清空。
陈继祖显然不会给他更换弹夹的机会。
身形如电全速向前,须臾间已经倒了师爷谭面前,长刀丢在脚下。前进同时一脚回勾,大门又重新被踢得关闭。
近身、鹰爪、擒拿!
一声骨骼碎裂声响,手枪落在地上,师爷谭右手小臂弯成夸张的角度,嘴里更是发出一声痛呼。
“为铁狼的妹妹!”
陈继祖并没有放人,而是将手搭在师爷谭左手上,手呈鹰爪形,顺着手腕一路向上捋,骨骼错位声不绝,手一路捋到臂膀。
“为我师兄!”
师爷谭的左臂下垂,以诡异的姿态来回甩动,从手腕到肩膀,所有的关节全部脱臼。
“为石硖尾那些居民!”
八极·铁山靠!
师爷谭身形倒飞而出,后背撞上神台,人无力地向下滑落,瘫坐于地一动不动,嘴里不住地向外吐着血沫。
终归不是打仔,师爷谭不仅身手不灵光,抗击打能力也很差。硬吃了这一记铁山靠的结果就是肋骨断了好几根,断折的肋骨直刺肺叶。
其实在开门之前,陈继祖就已经做好了对方开枪的准备。
毕竟号码帮有枪不是秘密,连东胜都有快枪阿四,何况是一线社团的孝字堆。
街斗不用枪,不代表这时候还不用。
还是那句话,穷途末路的师爷谭不会守规矩。尤其看到泰山的尸体之后,作为食脑的白纸扇,肯定第一时间就会想到用枪解决问题。
一旦有了防备,情况就容易应对。毕竟师爷谭只是社团白纸扇,枪法和作战技巧都不能和那些越南逃兵相比。
陈继祖甚至想过,师爷谭可能会在房间里预留几个枪手,看到自己的刹那同时开枪。如果那样的话,就只能把自己这边带枪的人招呼过来实施火力压制。
冰室就这么大的地方,容纳不了多少枪手,人越多回避空间就越小,和外面的人对射肯定会吃亏。
“谭哥,别来无恙!见面就开枪,不合规矩吧?”
师爷谭一阵剧烈咳嗽,连续吐了几口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服气,觉得自己不该输,或者不应该输给我这种连社团都没有的后生晚辈。你不是输给我,是输给你自己。不是我有多厉害,是你自己太蠢。蠢到四处树敌,蠢到认为只要自己人强马壮,别人就要怕你!我师父一直告诉我,行走江湖不是身手好就行的,最重要的是要广交朋友,朋友越多路就越多。如果仗着自己功夫好就横行霸道,迟早会无路可走……我知道,你不信这种话,也不想过这种日子,你们想要威风,想要面子,想要所有人都怕自己,好了,这下你满意了。大家当然怕你了,怕你传染狂犬病啊!蠢货!”
陈继祖边说边绕到冰室柜台后面,把下面暗藏的录音机拎起放到上面。
“就像这样,总是以为靠小聪明就可以搞死别人,当然会输到底。说到阴谋诡计你就厉害,连城寨的粉王森也在你手里吃亏。但是一个社团的白纸扇,不是懂阴招就行的。一个合格的白纸扇要像诸葛亮一样才对,懂得运筹帷幄,能够为社团发展出谋划策。让小弟有工可以开,让老大可以发财。光有心机没用的。像你这样,搞得臭名昭著,出去谈判都没人肯信你,这下开心了?如果我是你啊,打死都不会和粉王森作对,划不来么。你赢他一次又不能搞死他,有什么用呢?白白多个仇家,他有机会当然要报仇了。你做白纸扇这么多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粉王森这样的人。平时拿你没办法,现在有机会,当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自己惹得麻烦,能怪谁啊。”
磁带拿出随手放入口袋,接着把录音机扔到一边。陈继祖又来到师爷谭面前,居高临下笑容阴森。
“你伤得很重啊,我帮你急救一下!”
一脚踩向师爷谭的左膝!
跟着是右膝!
最后是下体!
几声闷哼!
师爷谭两眼瞪圆,嘴里发出阵阵惨叫,血流的越来越多。但是连五肢都已经断折,就是想要挣扎翻滚都做不到,更别说其他。
陈继祖看看已经形同烂泥的师爷谭,又看看地上泰山的尸体,一声冷哼:
“孝字堆文武二杰……威风了这么多年,怎么样都不算亏本。如果不是你们两个太出风头,又想着打出九江街到外面去插旗,老歪、老福他们也不会帮我打你。听没听过一句老话:树大招风?大家都知道,江湖要变了。不过越是这样,大家就越是想要守住自己的地盘,免得被别人抢走。我是后生晚辈又没有字头身份,不管背后谁撑我,短时间内都对别人没什么威胁。你就不同了,人强马壮又自称号码帮正统,真让你出头,他们怕是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啊!所以这次不光是他们要打你,就是你们自己人也要打你。否则你要整合号码帮,其他字堆的老大怎么办?真像你们一代龙头说得那样,三十六堆尽说孝!你就想,可是他们不想啊!”
师爷谭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只发出阵阵嘶哈声,说不出一个清晰字词。
“你这么喜欢暗算别人,被人暗算也是报应。你应该猜到了,这次搞你的不光是表面这些,还有人在背后下手。我出发之前,接了好几个电话,对我讲了很多孝字堆的事。知道这些的,肯定就是你们号码帮自己人。比人数,号码帮是港岛第一流字头。可是论团结,你们比三流社团都不如!大家各有各堆,说起来就是一个字头,有冲突的时候,对自己人比敌人更凶。看到你成功,比自己失败还难受的人有的是。你在背后搞人家,人家当然在背后搞你,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公平了。说到底都是自己欠的债,现在还回来而已。”
一边说一边来到密室角落,看着并排摆放的四台保险柜,又回头看了一眼师爷谭,当着他的面从容不迫戴上了手套。
“我说过,想要什么我会自己拿。”
看着陈继祖异常熟练地鼓捣保险柜,师爷谭身体剧烈挣扎了几下,但是手脚脱臼的前提下,他显然什么都做不了。反倒是呼吸越来越困难,脸色也逐渐转为青紫。
“你既然偷偷录音,不用说肯定已经报警,等着把录音带当呈堂证供交给警察。惹皇气……堂堂号码帮正统,居然报警!说出去被人笑死啊!不过你走运了,这件事注定不会传出去,因为警察根本不会来。今晚的深水埗,冇警时分啊!”
旺角警署。
游大洪望着面前的两名不速之客神色慌张,呼吸也有些凌乱。
两个都是二十五六的年轻人,神采飞扬锋锐如剑!手持证件神色严肃,语气铿锵有力。
“游大洪帮办,我们是ICAC,请你和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在刹那间,游大洪神色微变,似乎想要有所动作,但是最终还是乖乖交出配枪,跟在两人身后走出警署……
深水埗警署。
师爷谭预想中的集结、出发等情景并未出现。整个警署一切如常,反倒是比正常时候更为安静。那名被游大洪电话委托的警官一个人待在办公室内,嘴里小声嘟囔:
“帮你?除非我失心疯,否则才不会为你和黑鬼哥打对台!自己被ICAC盯上,不想着跑路,还想着帮社团,不知道该说你忠心还是该说你蠢。你又不是孝字堆,何必管这么多呢?师爷谭这次到底有多惨啊,居然想要报警?妈的,明天有得忙了!”
十五分钟后,陈继祖手持长刀走出冰室。刀锋如水,不见半点血污。
和来的时候相比,出门时身上已经多了两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
外面的孝字堆门生,就像没看到一样,谁也不敢阻拦他半步。
事实上就算是想拦也拦不住,整条街上孝字堆门生没剩几个,有数的几个人也离冰室远远的不敢靠近。
从师爷谭开枪那一刻,外面的孝字堆门生就开始陆续散去。自家白纸扇在陀地开火,最后还没能拿下对手,简直是丢脸到家。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只会成为笑话。
而且陈继祖这边的人越来越多,这些失去指挥的门生也没了对抗下去的勇气。纷纷离开九江街回家,生怕被人砍死。
九江街,不战而败。
看到陈继祖的身影,铁狼等人一窝蜂的冲上去,铁狼一眼看到那个旅行包,低声问道:“你真的……”
“放心,答应你的事,都做到了。”
“师爷谭……”
“让他自生自灭吧。出了这么大事情,他不死也没用。不用说外人,狂龙也不会放过他。走了,回去再说。让下面的人,把清洁做好,免得找麻烦。”
冰室内。
师爷谭看着四台保险柜,呼吸越来越急,额头上也满是汗珠。
保险柜的门虽然关着,但是里面已经不剩什么。整个孝字堆的积蓄以及重要物品除了那些海底名册外,其余尽数被席卷一空。自己身为白纸扇外加代行坐馆,只能眼巴巴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呼吸越来越吃力,身体挣扎的也就越来越厉害,后背不停地撞击神台,神台上关公神像也随着撞击剧烈抖动。
忽然,关公像从神台掉落,先是狠狠砸在师爷谭头上,又落到其身前。长髯凤目的关帝神像正对着他的脸!
不知哪里来的血溅在神像上,其中两滴正好落在眼睛的位置,乍看上去,仿佛关帝睁开了凤目,正瞪着面前的师爷谭。
这位名动港岛江湖的孝字堆白纸扇两眼怒睁,身体一阵剧烈抽搐,片刻之后停止动作一动不动。
月光照在师爷谭脸上,面色紫绀,七窍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