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字堆由于控制的地盘没什么油水,日子一直都很紧。三年前狂龙成功上位成为坐馆,为了捞钱不择手段,先战粉王森后战新记,水上大战潮州帮,用命在阿姆斯特丹打出一条白小姐销售渠道,孝字堆的日子才好过一些。
孝字堆门下弟子所谓开工,就是到港岛大小场子帮老大散货。这种工作不可能天天做,也不可能忙得脚不沾尘。空出来的时候,就得按照社团要求练拳。
社团里面,专职打仔虽然不是太多,但是类似于晒马强手下那种打仔开工为一体的门生数量不少。他们的训练时间比职业打仔少,但是比一般社团开工门生要多。
江湖上都知道孝字堆号称八千门生五百打仔,这个数字虽然难免有水分,但是大体上也相差无几,不管是门生数量还是打仔比例以及水准,都足以和当今港岛一线社团分庭抗礼。也正是因为有如此规模的兵马,师爷谭才有把握打出九江街,一统三十六字堆。实现初代龙头提出的“三十六堆尽说孝”这个目标。
只不过这些门生不像晒马强那样,指望帮人打架开工赚钱,也不像西洋菜和他的手下,收钱帮其他字堆打架甚至杀人。孝字堆的门生只为本字堆效力,不能接受雇佣帮外人打。
江湖上大小社团,对于孝字堆的真实实力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其底蕴深厚兵强马壮,偶尔出手,战绩都足以令整个江湖为之震动。一年前深水埗力挫和联胜,半年前石硖尾重创晒马强。
自狂龙担任坐馆以来,孝字堆和其他社团几次大规模火并都以胜利告终。这些战绩既是孝字堆的荣耀,也是师爷谭在陆羽茶室和几大社团坐馆谈判的底气所在。
战绩不会凭空掉下,门生打仔的能力更不是天生。孝字堆能有这份实力,和猛将泰山以及石硖尾这个训练基地都脱不了关系。
狂龙上位之后就定下制度,把门生定期送到石硖尾,由泰山教授功夫。笔架山可以操练门生打架,球场、小童群益会这种烂仔集中的地方,就是实战练兵场。
练功、受训、打架,这么一套流程下来,就能让烂仔的水平大幅度提升。这个过程中一旦发现好苗子,就会选出来专门培养,再从里面选出最能打的一批,进行专门的长期训练。
虽然受经济以及客观环境限制,不可能所有门生都接受这种半职业化训练。即便受训的训练周期也不不可能太长,无法批量产生好手。但是比起港岛时下大多数社团而言,这种有几分军旅作风的训练模式,已经极为先进。
毕竟正常的社团不会组织这种大规模集训,就算是打仔也就是到拳馆练拳,效果和孝字堆这种集体训练完全没法比。
泰山有勇无谋冲动好战,怎么看都是社团祸害。之所以能被称为狂龙臂膀,和师爷谭同等重要的存在,就是因为他不但本人能打,更擅长栽培打手。
哪怕今晚孝字堆门下九大红棍中另外八位悉数陨落,只要保住泰山,孝字堆就可以保住元气。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自己当然不会真的拿六百万给陈继祖,这个承诺既是缓兵计,也是攻心计。九江街是孝字堆陀地,也是外面手下门生子弟的家宅所在。
打出九江街是为社团开疆拓土,守九江街是为保家宅安宁。二十多年时间,已经让门生对九江街有了足够的情感。被人打到家门,便是弱兵也会舍命死战!
就算和联胜和福义兴合兵,对上这些亡命死战的孝字堆门生,想啃下九江街也得付出惨重代价。
他们不可能为了帮陈继祖承受这种损失,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和自家结死仇。毕竟自家老大狂龙的脾气和手段,他们也略知一二。哪怕是这两大社团老顶,也未必够胆招惹。
只要和联胜退兵,就算陈继祖想打也没用。潮义胜的人马加上铁狼的手下,根本不可能啃下九江街。这一关过去,这些账自己会一笔笔讨回来,谁也别想逃脱!
师爷谭揉了揉眉心,都怪铁狼那个王八蛋,把大眼林打到住院,让自己失去了一个臂膀。本来自己身边两大近身,烂口华负责传递消息奔走通告,大眼林负责武力开打。
得力武将突然被废掉,孝字堆九大红棍又全都出征在外,师爷谭也不免陷入无人可用的窘境。这时候再调将回援已然不及,只能让外面负责九江街守卫的孝字堆最恶四九“炮仗”带打手全速驰援石硖尾!
石硖尾、九江街、泰山……都不容有失!
长乐街头。
童立手持钢管和两名号码帮打手打得有来有回。
虽然身形壮硕且在林家班主攻“净”行,演绎的多是性格刚强之人,但是童立本人的性格偏于内向,和原身的陈继祖颇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童立除了内向之外,又多了几分小心思小算计,不像陈继祖那般单纯。
他的算计多,顾虑自然就多,不想冒险更不敢去搏命。离开林家班之后,走的就是一条普通人的路。
打工赚钱,娶妻生子。和马腾龙相比,多挨了许多欺负,少了牢狱之灾也没受太多磨难。左右就是随波逐流,要搬家就搬家,摆摊要保护费就交钱,工作需要社团身份,便交个三十六块钱的红包拜门。
虽然受一些气吃一些亏,但总归是没遭遇过大灾大难。哪怕娶了屋邨四大美人之一做老婆,也不过是被人恶意取笑几句。再就是老婆洗澡时会被人偷看,也会有烂仔对她吹口哨,但也仅限于此,没有进一步恶化。他坚持练功的目的只是防身,再就是担心万一有一天骚扰升级,有些功夫总可以唬住那些烂仔,不至于戴绿帽子。
由于没打过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手到底怎么样,又是否真的打得赢。在老婆面前拍着胸脯保证,真到了战场,魂已经被吓飞。
尤其木头这一路碾过来,和字堆死伤十几个人。看着地上的尸体和血浆,童立只觉得阵阵恶心欲呕,大脑更是一片空白,所学的功夫全部忘光,只是单纯靠肌肉记忆,本能地招架格挡。
随着钢管舞动,他手臂上套的铁环也在叮当作响,动作间依稀也可以看出五郎八卦棍痕迹。两名号码帮打手一持刀一挥棒,和他打得有来有往,谁也占不到上风。
一声闷哼,持刀的号码帮打手头上挨了一棍被打翻在地。另一个拿球棒的打手一棒打过去,但是对方的勇猛远超其想象,硬扛了一球棒的同时钢管抡圆,重重砸在这名号码帮打手胸前,把这名打手放倒在地!
“波哥!”
童立这时候才看清楚,打翻两名打手的正是平时傻傻憨憨,少言寡语的傻波。只不过此时的傻波和往日的工友形象判若两人,满身浴血神色狰狞,如同地狱中走出的修罗。他瞪了一眼童立:
“哥你妈个头!叫你来是砍人的,不是拍功夫片的!你他妈的在干什么?说是祖哥的师兄,还以为有多大本事。没想到居然是这种蛋散!砍人当然要对着人打,你和他们的家伙打来打去干什么?废物!滚去车上陪我老豆!”
说话间傻波已经举着钢管冲向其他号码帮打手,不再理会童立。东福出征的人倒了三四个,剩下的挥刀舞棍或是砍人或是对打,还有的在追杀与被追杀。
看着四周情形,往日里熟悉的人,在童立眼中变得格外陌生。仿佛一个个皮囊内盛放的,已然是全新的灵魂。
童立只觉得口渴的厉害,身体在剧烈颤抖,周身血液上涌心跳加快,本能地就想丢弃钢管逃到车上,可是死活迈不开脚步。
刚刚被傻波放倒的那个持棒打手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刚才那一棍虽然打得他口吐鲜血,但是这名打手并没有打算逃,而是看着童立森然冷笑:“原来你是陈继祖的师兄……”
“大……大哥……”
童立想要说什么,却见对方从地上捡起一口砍刀,朝着自己一步步走来。
“今天老子肯定没命回去,就拉你垫棺材!”
刀锋闪处,鲜血横飞!
随着晒马强、铁狼的入场,主战场已经从长乐街转入安康街。孝字堆的人马在退,陈继祖在追。
陈继祖承认,自己对泰山确实有些低估。毕竟自己在城寨里见过那些红棍,除了江豪之外,其他红棍的身手强弱不等,但是整体而言,还不至于对自己造成威胁。
按说城寨那种环境,能在里面立足扎职的肯定是狠人中的狠人,他们的身手就这样,就不用说外面。因此从一开始,就没把泰山放在心里。
直到乱战开始才发现,自己在这件事上判断失误。城寨环境只是保证了好手的下限,并不能决定上限,城寨外面同样卧虎藏龙,城寨的高手并不一定强于外面。
泰山的身手哪怕放到城寨,也是顶尖的存在。
他的打法在一般人看来纯粹是胡劈乱砍,仗着自己身高力大乱舞一通没有章法。但是陈继祖却敢断定,泰山不但拜过师,而且拜的还是名师。只不过他的功夫和这时代大多数港岛人练的拳脚功夫不同,不是江湖门派,更像是战阵功夫!
自己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这种功夫师父林志荣见过、学过,也教过自己。
战阵功夫没有门派传承,加上时代变迁,要么进入江湖演化为各派武术的一部分,要么就消失于时间长河之中。师父也是机缘巧合,曾经在一位落魄的红船前辈那里见识过比较成系统的沙场功夫。
那位前辈出身将门,自幼学过家传本事。只不过时代变迁,武器从冷兵器变成了枪炮,战阵功夫没了用武之地。
那位前辈落魄江湖郁郁不得志,加上年老力衰不能演出,和师父相遇时,已经倒了快要饿死的地步。
林志荣当时还在少年正走红运,又是性情中人,不惜倾囊相赠帮前辈渡过困厄。这位前辈无以为报,只能把自己一身本事教授林志荣。
不过戏台演出,基本用不着战场上的东西。而且战阵功夫十荡十决,离不开长枪大戟这种长兵器,最好还要有战马、甲胄相配合。林志荣学到身上,也没什么用处。
按师父说法就是技多不压身,学了总没坏处,没指望能帮上自己什么。再就是把一部分化入五郎八卦棍中,自己也是因此才能看出泰山的功夫根脚。
任何功夫都是人来使用,不能判断到底哪种本事更厉害,只能说各自适应不同场合。
如果是九龙城寨的擂台,泰山的功夫有一多半用不出来,注定会被自己或者江豪打死。现在这种街头群殴,则是泰山的战阵功夫更容易发挥威力。
号码帮到底是出自溃兵,多少还保留着一些军伍痕迹。泰山此时的表现,就像是古代的将军。如果不是他带着几名红棍断后挡路,他手下的人马早就已经崩溃。
一开始是自己用精兵政策抵消人数差异,现在的形势和之前正好颠倒过来。是泰山和几个红棍用精兵战术拖延断后,保证队伍有序撤退阵型不溃。
这个浑人虽然没什么脑子,但是对于群殴的经验极为丰富,更有着可怕的战场直觉。他知道该出现在哪,也知道如何补位才能让陈继祖这边的人无法放手追击突破阵线。更重要的是,这个壮汉似乎不知劳累为何物,从开打到现在,手中消防斧始终抡动如飞,看不出其身体极限在哪。
反倒是给了自己惊喜的七师兄马腾龙,此时已经露出几分疲态。
到底还是缺乏群战的经验,为了扬名,他一上来就全力以赴。作为正常人,体能终归有限,像他那样舞枪,能支持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
虽然不至于像江豪那么夸张,但是也不可能恢复之前那种状态。俭字堆的牛皮原本是被他压着打,现在已经可以打得有来有回。
而另外几名号码帮红棍则和赵子彬、铁狼等人打得不分上下,短时间难分胜负。
这些人之所以能够维持信心,源头就在泰山。
他就像是号码帮的战旗,只要他在就能凝聚士气维持阵线,要想把孝字堆最大的一股人马打残,就必须先拔掉这面旗!
必杀泰山!
陈继祖一声呼喝,再次向泰山冲去,泰山手中的大斧挥舞又一次劈下。
身形下伏钢管向上斜挑,一个京剧的卧鱼动作配上钢管,就形成一记攻敌必救的杀招。钢管上被消防斧砍出来的斜茬如同枪尖,直刺泰山腋窝!
泰山并没有收臂招架,而是侧身用胸膛去顶,同时消防斧继续劈向陈继祖的头。这种完全违背常理的动作,只能说明一件事:有恃无恐!
有了马腾龙和大只茂的前车之鉴,陈继祖心里已经有了准备。钢管先于消防斧命中,如同之前两人一样,没能戳破皮肉,反倒是划出一溜火星。消防斧已然快要落到头顶,陈继祖一个前滚翻近身,钢管从上刺变为扫腿。
泰山和自己相比,优势是身高臂长,劣势是速度太慢!尤其是下盘慢的要死!毕竟现在不是古代,哪里去给他找一匹战马代步?
钢管狠狠扫在泰山腿上,再次冒出火星。
泰山咧嘴狂笑,消防斧回收下击,朝着陈继祖猛砸,陈继祖也几乎在同一时间露出笑容,笑得更为灿烂,借着两人近身的机会,对泰山低声说了一句:“你儿子,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