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大厅里堆满了人,以男性为主。看服饰穿着就看得出来,基本都是社团成员。少数几个打扮像是装卸工人的,也是东福木头的手下。
福义兴、胜字堆外加陈燕华自己的手下占据了整个医院大厅,或坐或站或是吸烟或是彼此攀扯交情谈话,乱糟糟的惹人心烦。
不管医生还是病患,都对这帮烂仔敢怒不敢言,能避则避,避不开也是低头快步走过。偶尔有年轻的女护士走过,就会引来一片口哨声。
好在巴闭、铁狼这些大哥在,病房门口还坐着两个便衣,这帮人倒是不敢太过分,也就是吹吹口哨,不敢真的开口调戏或是伸咸猪手。
见到陈继祖过来,巴闭和铁狼更是各自吆喝手下,十几秒钟之后,走廊就变得清净无比,巴闭、铁狼两人同时迎过去:“阿祖,你没什么吧?”
两人一个是字堆坐馆,另一个是社团当红大底,福义兴当家红棍的热门竞争人选。即便陈继祖背后有万佳明撑腰,毕竟眼下还是没有社团的平头百姓,双方应该属于平起平坐关系。
但是此时两人表现出来的样子,明显是处于下位,不自觉把自己摆在比陈继祖低一些的位置。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今晚这一战。
陈继祖心里有数,这次虽然冒了风险,但是总体而言还是得大于失。
混社团的人心思不一,但是靠拳头出道的打仔,对于身手好的人,先天就有好感。
只要双方不是处于敌对位置,就总是想要结交。
哪怕是为了以后自己遇到困难时可以找到人帮忙,也会愿意和身手好的打仔搞好关系。
像是铁狼和巴闭虽然分属不同社团,但是私交明显不错,原因多半也在于此。
虽然自己之前城寨打擂名声在外,但是毕竟很多人没有亲历。
即便是九龙城寨这种地方的生死擂台也是擂台,和今晚这种暗杀加枪战,给人的观感肯定有区别。
虽然这三个越南人加起来可能也不够江豪打,但是他们手里有枪又敢肆无忌惮的杀人,这就和港岛本土社团的成员完全是两回事。
通过今晚帝国夜总会一战,铁狼他们至少能明白两件事。第一,不管平时怎么吹嘘,又或者身手多好,没受过训练的社团打手在面对突然出现的枪手时,表现不比普通人好多少。第二,自己的功夫和胆量,都不是他们能比。这也是为什么非要打死那个越南人,而不是生擒他的原因。
单丝不成线。
和师爷谭开打,最终离不开这些人出力。在没有金主支持的前提下,光靠黑鬼明的面子远远不够。必须得让他们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更有这个心性,才有资格成为他们的盟友。
一开始铁狼和巴闭的冷淡表现都正常,不了解自己根基,谁也不敢贸然就答应出力帮自己打孝字堆。
毕竟一般人不会主动和孝字堆为敌,最多就是如刘正民想的那样,要点红包或者和头酒,巴闭和铁狼这种大佬贸然表态开打,只会让自己位置尴尬。
又或者是一个仗着黑鬼明做靠山,就不把社团人放在眼里,把帮手当小弟用没想过回报的,同样不值得他们帮手。
有六百万的事做铺垫,再加上亲手打死越南人,救下陈燕华。这些行为加起来,就让他们可以判定,自己是个讲义气、有本事,更有靠山的人物。
哪怕是港岛一流字头,也不会拒绝和这种人交朋友,至少也是不做敌人。
就像陈燕华受伤住院都不忘和自己修补关系一样,和自家为友未必一定有利益,但是为敌一定就有妨害。
再就是自己被陈晋宝接出警局这件事,两个便衣肯定已经得到了消息。
看他们和铁狼等人相处模式就知道,两个便衣即便不是社团中人也是和他们吃喝不分的手足。这件事肯定第一时间就告诉了这帮社团大哥。
自己从警局前门进后门出,直接定义为见义勇为,完全有资格申领好市民奖。师爷谭和他同行门生就要在警局录口供,哪怕找律师今晚都别想离开警局。
黑鬼明的倾向如此明显,等到和孝字堆开打的时候,警方立场不问可知。
局势不明不敢下注正常,现在双方的牌面基本明朗,这时候再不下注,还算什么赌客?
两人的态度就是表态,对抗师爷谭这件事上,这两个人显然已经有了决断。
铁狼知道陈继祖想问什么,主动说道:“木头的伤没什么,子弹打穿肩膀而已。他老人家命大,换别人怕是头都要被打爆。也是这个匪徒太悍,否则木头根本不会受伤。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被人在心脏和肺上连刺三刀还能开枪的家伙。和怪物没什么分别。”
“木头叔人在哪?”
“在病房。大夫说他需要休息,木头非要等你,不愧是前辈,看人眼光没话说。我们都以为你要么不来,要来也是先看华姐。”
来的路上陈继祖就知道,陈燕华和木头住在一家医院里。听到铁狼这么说,陈继祖一笑:“看华姐这件事留给海哥吧,对了,几位大哥带钱没有?江湖救急,给木头叔治伤要紧。我明天就让人把钱打到户头里面。”
“木头叔的药费住院费,华姐负责到底。还特意关照,让木头叔住单人房。”
虽然时下港岛的医疗水平普通服务态度堪忧,但是只要你肯出钱,还是可以享受到相对良好的照顾。
尤其陈燕华背后毕竟有一位太平绅士,这几年夜总会开下来,也积攒了深厚的人脉。想要让一个人在医院住的舒服并非难事。
陈继祖进入病房时,就见到木头微合二目背靠床头,哪怕自己进来,神情也没什么变化。等到病房门关闭,木头才缓缓说道:
“到底是老了,如果年轻十岁,就不用躺在这里。现在的医药费好贵啊,我当年被人砍了十七刀住院,从进去到出来,花的钱只够在这里住两个晚上。那个医生不知道是不是庸医,居然要我休息两个星期,这下肯定被老板炒鱿鱼了。”
“木头叔放心,这件事我来想办法。”陈继祖说话间已经拉了椅子坐在床边。
木头睁开眼睛看看陈继祖:“非亲非故,这份人情我还不起的。我现在这样子你也看到了,就算是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再说侠哥今晚一战成名,师爷谭出来之后,说不定直接就送六百万给你,免得被你做掉。我老了,做不了什么,你帮我也是没用的。”
“东福的事,我已经委托和鼎兴的铁齿帮我打听,宝哥在路上也对我说了。”
响鼓不用重锤,听到这句话的木头脸上神色虽然不变,但是说话的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冷漠。
“如今的东福不比从前了。当年福爷做探长的时候,东字头才叫威风。只要是东莞来的,愿意入门,字头就愿意撑你。码头也好工厂也好,总有一份工开有一口饭吃。社团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条四那时候还在做难民呢。跟东字头打?借他个胆子也未必敢啊。现在不同了,时代变了。东福只剩下一群老弱病残,说是社团,其实就是个包袱。哪怕其他东字头,也不认东福这个招牌。你年纪轻轻身手又好,去哪都可以发展,何必守着这么一块烂招牌。”
“东福这块招牌只是老了旧了,并没有烂掉!只要有木头叔你这样的人在,我相信这块招牌一定可以擦亮!虽然我对东福现在的情况不了解,但是如果真的没得救,木头叔绝不会守着堂口,联和也不会一直想着把东福吞掉。凤凰不落无宝之地,我相信东福有前途,只是要找到合适的方向,再就是合格的统帅。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做大的撑不起社团,下面的人再本事又有什么用呢?”
木头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这个从一开始就如同木雕一般,好似全无感情的男人,眼神中终于有些许火星迸出。陈继祖心知:自己成功了!
对付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办法。巴闭、铁狼这帮人还处在当打之年,血气旺盛好勇斗狠,只要展示出足够的武力,就能让他们对你产生认同感。根据木头这个年纪以及行事风格,明显是更偏向实际。
他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否则也不会养自家老大。但是他以红棍身份扛了社团那么久,需要的是一个希望,而不是用情义或者虚无缥缈的背景。
说到底,东福不缺有情有义的汉子。外面那些同样穷困潦倒但依旧守在那的工人,谁不讲情义?
至于说背景,木头的确要考虑,但是如果不能撑起社团,背景再硬又有什么意义?
打仔的勇猛,对于木头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
他自己就是个能单杀越南杀手的狠角色,可依旧在工地打工过苦日子。只凭拳脚本事没法让他服气。
必须让他认可,对面的人适合做社团头领,他才会继续来往。
木头需要的是希望,一个重新擦亮社团招牌,重振雄风的希望!
从他的言语里也能听出来,他对东福的回忆还停留在刘福时代。
这也正常,任何一个社团红棍,都不会心甘情愿去做建筑工被老板骂。如果有机会,他当然希望回到曾经最辉煌的日子。
至于说对于坐馆的批评,倒是没什么要紧。自己现在又不是东福的人,当然有资格品评东福坐馆的能力。再说七叔已经中风住院全靠手下养活,难道还不许人说?
只要能给木头以及其他东福成员希望,多骂几句七叔又何妨?
木头咳嗽两声:“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不会比打残孝字堆难太多的。做社团无非是带着兄弟们发财出头,让大家有工开有饭吃,不用看别人眼色。我现在说再多,木头叔你也只当我说大话。我只说一句,她陈燕华十年前算什么?现在不是一样大富大贵。我不相信自己不如她。木头叔安心养伤,等着下面的小弟送消息给你。如果我败了,就当我是个蛋散,大家今后不必见面。如果我打赢师爷谭,你我约个时间喝茶,谈谈东福的未来。至于你老板那边,木头叔可以把名字和联络方式告诉我,我明天去搞定他。”
“算了,一个垃圾而已,不值得你浪费口水。要在当年啊,早把他丢下海了!你现在要是没事做,不如听我聊几句。有些话或许对你有用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