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老当益壮的长洲青左拥右抱,搂着几个年轻漂亮的舞小姐调笑好不快活,师爷谭和陈继祖则如同两个修行有成的高僧,虽然美女在侧,却都没有和美人说笑逗趣的打算,只是让女孩为自己剥水果再就是倒酒。
陈继祖看到长洲青的时候,就明白陈燕华为什么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她其实并不是怕长洲青,而是关系到阿海不得不给这个老东西面子。
毕竟长洲青不管再怎么缺德,名义上都是阿海的拜门大佬。虽然阿海已经断臂退出号码帮,但是港岛社团是终身制。只要拜门大佬不主动把他从条四名册上抹去,阿海从名义上就还是号码帮成员。可以不听调遣,但是老大小弟的身份还是得认。
再说和平旅社得以存在,也的确和长洲青表态有关。虽然现在的和平旅社不需要长洲青关照,可阿海一旦和老大公开闹翻,旅社的江湖地位就很难保障。陈燕华不管有再多不满,都得对长洲青好言敷衍不敢得罪。
她如此,自己也是一样。
谁让自己和阿海是兄弟!不能为了自己痛快,就让好兄弟难做人。
师爷谭明显就是吃定自己的这个弱点,才带这老王八蛋过来。这位孝字堆的白纸扇,终归是狂龙的左右手,在阴谋诡计方面自然有过人之处。
长洲青是号码帮“剑”字堆坐馆,按说应该和狂龙平起平坐。可是在阿海离开后,剑字堆处境日渐艰难,现在是个半死不活状态。长洲青这个空壳坐馆没什么实力,哪怕师爷谭这种后辈,对他也没有十分恭敬。
拉他过来作为镇场,实际就是用他和阿海的关系当作敲打,再就是确保陈燕华不会出面干预。
老人也能认清自己位置,开口镇了一下场子,剩下的时间就专心玩乐不说正事。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出来玩当然要开心了。有酒就喝,有美女就爽,否则出来混还有什么意思?那个叫阿祖的小子,本来你没有社团身份,不够资格跟我一起喝酒。不过看在阿海和阿谭面上,破例关照你。喝一杯了。你和阿谭的事情我都知道,说到底就是误会一场。”
师爷谭却打断了长洲青:
“恐怕误会的是青叔。他虽然没杀人,但是的确在凤城酒家当众打了沙皮狗。他没有字头没有大哥,一个平头百姓打我们孝字堆的人,这件事不可能这么算了!”
“阿狗的事我当然知道,这种事可大可小。这样,我今天来也是看阿海的面子。阿谭你也不要赶尽杀绝,他年纪小不懂事,你让让他。搞了几百人在警局外面晒马,吓也吓死他了。你也说他是老百姓了,你一个白纸扇搞老百姓没面子的。阿祖你呢,就给谭哥倒杯酒,大家就当没事发生。”
师爷谭摇摇头:“喝酒就没问题,但是这件事不能这么算。小子,我知道你是谁的马,可不管谁的马,上了棋盘就要按规矩走。港督的马也不能走直线!我刚才说过,我这个人最喜欢给别人提建议,对你也不例外。我现在有个建议你要不要听?”
陈继祖微微一笑没说话,将杯子里的干邑白兰地喝光。
“你反正没有社团,不如就包个三十六块钱的红包,拜在我老大狂龙门下。狂龙哥直接升你做红棍,今后大家平起平坐。我师爷谭什么性格,外面的人都知道。我这辈子注定只负责出谋划策,不会挂帅为王。你年纪轻身手好,背后还有个好靠山,以后捧你当坐馆也没问题。”
“哇,平地一声雷阿!阿祖,这个机会很难得的。阿海当年跟我,也是从蓝灯笼开始做。也就是现在时代不同了,要是放在十年前啊,这种话就算阿龙说,也得我们几个老的点头才行。”
“打擂台果然有好处,比较容易升职。同样的条件,和联胜的黑面神已经提过了,不过他就比你大方。不但答应升我红棍,还答应帮我把你打出九江街。你这个人,太小气。”
师爷谭冷冷一笑:“他说你就信?那我现在告诉你,只要你入门,我就让你做港督你信不信?”
“其实做不做港督我就无所谓,不过我这个人不习惯给人送钱,只喜欢收钱。”
长洲青哼了一声:“那你应该去考警校!小子,阿谭已经很有诚意了,你不要不识抬举。难道要做老大的给小弟包个三十六的红包啊?”
“不是三十六,是五百万!我已经对谭哥说过了,只要拿五百万出来,之前的事我就当粉笔字擦掉,今后大家各走各路。井水不犯河水!谭哥如果现在开支票给我,今晚这顿我请客。”
长洲青脸上的笑容凝固,手也从女孩胸部缓缓移开。
他之所以跟师爷谭过来,既是给师爷谭面子,也是因为知道面对的是一个连社团字头都没有的后生仔。又有阿海这层关系,自己从辈分和身份上都可以压得住。只要自己出面说笑几句,就能把事情轻松化解。
看现在的情形,分明是师爷谭摆了自己一道。如果知道陈继祖说过这样的话,自己才不会出头镇场。
他开口找师爷谭要五百万,证明这小子根本不想谈判,只想要师爷谭投降。师爷谭说要收他进条四做红棍,显然也是一样。
两方从一开始就都没有和谈的想法,今晚的酒局只是走个过场,为了后面全面开打做准备。这种场面被邀来镇场的,要么就要选一方支持,要么就颜面扫地,成为江湖笑话。
师爷谭这个王八蛋……
长洲青开始后悔不该叫这么多舞小姐过来。如果没有外人,自己完全可以装死蟹糊弄过关。现在这么多眼睛看着,如果自己一句话不说,很快这件事就会在江湖上传开,剑字堆那本就不多的面子就更会被人剥个干净。
长洲青在一瞬间做出决定,不管师爷谭为人如何,现在必须一致对外。哪怕到时候不出兵,至少面子上也得撑住。
“小子,你这话什么意思!吃定我们条四……”
陈继祖猛地瞪向长洲青,冷厉的目光将他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我看海哥面子喊你一声青叔,老人家一把年纪少说多看能长寿!这是我和孝字堆的事,你剑字堆是不是也要加入?如果再多嘴,我就把你们两个堆一起打!”
玻璃碎裂声响,陈继祖手中的酒杯被捏个粉碎,碎玻璃自手中纷纷落下。
师爷谭看了一眼陈继祖,语气依旧不阴不阳:“和孝字堆开打?想要打到什么地步?”
“打到你滚出九江街为止!”
“从什么时间开始?”
“打架不是打擂,需要选时间么?现在也可以。”
“祖哥很威风啊,是不是以为自己打死江豪,所有人都要怕你?我给你个提示,你好像有个师兄是我们条四门生,叫什么口水民的。现在人还在九龙医院里,要不要去看看他?和我们打,你配么?我现在招呼一声,你恐怕走不出弥敦道。”
“那你可以试试!”
所有的舞小姐都不敢作声,甚至不敢向两人这里看,空气中的火药味已经越来越浓,有人开始担心两个人会不会直接在包厢里动手。长洲青也有点后悔,自己的手下没跟着过来,如果现在开打,自己这一把老骨头又禁得住几下?
包厢的门猛地被人推开,一个身穿衬衫西裤扎马尾辫的男人推门而入,男人看上去三十左右,一张脸棱角分明,说话的声音则大得吓人。
“谭哥!让小弟好找啊!我去问了你小弟大眼林,才知道你在这里。青叔你也在啊,开PARTY怎么不叫我,我也好多带几个美女过来。”
这些舞小姐看到来的男人,如同看到救星,全都起身行礼,嘴里喊着:“铁狼哥。”
陈继祖这时候也朝着男人看去:这就是庙街铁狼?
看他的样子颇为英武整个人也透着一股剽悍气息,和自己师兄的气质完全不同,就是不知道花名从何而来。
师爷谭脸上的神色也有所变化,虽然坐着没动,但是身体明显绷紧:“你去找大眼林?什么时候?”
“就是从九龙医院出来之后了。说起来我还要感谢谭哥,你这么忙还有空帮我教小弟,真不愧是狂龙哥的左右手,做事和他简直一模一样,都这么讲义气。对了,泰山哥是不是还在石硖尾?有空出来喝茶。”
说话间铁狼已经来到师爷谭面前,双手合十朝师爷谭略略鞠躬:“我是个粗人,只会收人不会做人更不会教小弟,结果要辛苦谭哥帮我,实在是不好意思。你大人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更不要让泰山哥找我练拳,万一我又被泰山哥送进医院,谁带这些美女做生意?没有美女,港岛的男人会憋死的!”
师爷谭放下酒杯:“你问没问过你小弟做过什么?”
“我是他大哥,他做什么都是听我的吩咐,他错就是我错。罚他就是罚我。”
“你知不知道他和这小子什么关系?”
铁狼看向陈继祖,咧嘴一笑:“祖哥是吧?实在不好意思,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我去。阿民倒是没什么大碍,泰山哥手下留情,没打断他的骨头,就是把脸打得像猪头一样外加掉了两颗牙。反正他本来不帅,丑也丑不到哪去。”
陈继祖朝铁狼点点头,又看向师爷谭:“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师兄替我传话而已,这也要打?”
“我们条四怎么教门生,似乎和你无关。”
“你们条四教门生当然和我没关系,可是打到我师兄头上就有问题。刚才的条件作废,我现在要六百万!多出来的那一百万,是我师兄的汤药费外加整容。差一毛钱,我就把你打出九江街!”
铁狼看看陈继祖又看看师爷谭,忽然一阵大笑,笑声盖过了音乐声,声音越来越尖利也越来越诡异,到最后竟然真的如同狼嚎:
“六百万!哈哈哈!过瘾啊!我现在也想扁口水民一顿了,当然是没钱给的那种。如果不是他抢,我们还可以早认识几个钟头!谭哥你听到了,祖哥说要六百万,不给就把你打出九江街啊!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回去筹钱了!狂龙哥搞钱的本事天下无敌,六百万不是问题吧?”
师爷谭面色阴沉:“铁狼,现在有人要和条四开战,你帮哪边?”
“你耳朵没毛病吧?祖哥什么时候说过和条四开战?他是打孝字堆不是打条四!至于我帮哪边,只要不是白痴都看出来了。这也要问,你怎么做白纸扇的?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你小弟大眼林现在就躺在阿民那张床上,记得帮他付药费。大家扯平,我那笔钱你就不用拿了,给祖哥准备六百万就好。”
“铁狼你是要造反!”
师爷谭豁然站起,但是铁狼反倒是笑得更为瘆人,嘴巴张开露出一口白牙。“你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你该不会以为,孝字堆真是条四老大吧?如果是那样,我就不用过档了。总之呢,我和祖哥投缘,准备带他去庙街宵夜然后找几个美女开心一下,你有没有兴趣加入?”
“铁狼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今晚我生日,宵夜找美女这么好的事怎么不叫我!”
铁狼进来之后,包厢门始终是敞开状态,说话的人就站在门口。高大威猛,正是福义兴巴闭。
陈继祖看向师爷谭:“谭哥,你现在觉得我走不走得出弥敦道?”
帝国夜总会门外,两伙烂仔在门前对峙,晒马强站在街对面路灯下,手里拿着干瘪的牙膏皮,嘴里嘟囔着:“这么几只蛋散,还跑来丢人现眼。要不是老大有话,我就直接把兄弟拉过来。让他们开眼……嗯,这两个傻瓜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古惑仔打架居然不知道躲?是不是白痴啊。”
两名西装革履的越南人已经来到帝国饭店门前,眼看两批烂仔越吵越凶随时可能开打,眉头微皱各自后退。两批人都没注意到这么两个西装客,反倒是冷眼旁观的晒马强看个分明。
眼看局面越来越乱,几名装卸工人出现在远处开始看热闹。
夜总会内,陈燕华一边说笑一边送陈继祖一行直奔夜总会大门走去。表面神色如常,心却已经提到嗓子眼:吉凶祸福,立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