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传呼打出去,很快就有电话回来。
阿金满脸兴奋地等待,希望能听到振奋人心的结果,迎来的却是一盆兜头冷水。
“都是问地址的,别的什么话都没说。既没说身份,也没说什么时候来。其实这很正常,这五个人不管是何方神圣,我肯定都不认识。他们也不会在电话里报字头。不用急,等见面就知道了。”
“你也别太小看师爷谭那帮人,这里离恶人谷太近,师爷谭要是先下手为强,就算黑鬼哥帮你请鬼佬开炮都来不及。孝字堆不是善男信女,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说起来都怪展惠光那帮手下,把家翻得乱七八糟,林师傅的遗像都是重新放好的。你的那些刀枪剑戟,是不是都被他们拿走了。现在想要找防身的家伙都不容易。”
“我们是戏班不是武馆,没那么多兵器。大多数刀枪都是道具,戏台上用的,不能拿来打架。至于能砍人得那种呢,狗腿刀被警方拿去检验。好在挑了铁头以后已经处理过,验不出什么。黑鬼哥也答应帮我把家伙要回来,至于现在,家里的确是连菜刀都没有,不过不用怕,我的防身法宝还在!”
陈继祖说着来到一个被翻开的红木箱子前,这口箱子里面放的都是行头,也就是演员台上穿的戏服。林家班衰落多年,戏服也早已破败不堪。衣服上的金线脱落衣衫跳丝,一副破败之相扑面而来。
警察显然也对这些并不感兴趣,随便翻了几下找不到就扔在地上。陈继祖所谓的护身法宝,就裹在戏服之中。
那是一条长度五米左右的绳索,挽手部分纯皮制成,而在绳索另一端拴着一个圆锥形铁器,一边有环用来穿索,另一端则是细长铁刺。粗看上去并不显眼,既像玩具又像是演出道具。
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不管是绳索还是尖端的铁锥乃至挽手,都养护得非常精细。尖端锋芒闪烁寒光,瘆人寒意扑面而来。
陈继祖拿起这件武器,在手中来回摆弄,阿金看着纳闷。
“这个……我怎么好像在电影里看过?”
“飞铊!也可以叫它绳镖,都无所谓。是师父教我的防身兵器。走江湖跑码头,难免和人冲突。如果有人砍我们,我们总要有本事防身。师父他老人家很公平,只要想学就一定教。不过戏台的功夫和打人的功夫不一样,练打人的功夫赚不到钞票,更辛苦也更容易坐牢,练戏台的功夫容易一些。再说我们本来就是戏班,戏台功夫才是本业。所以师兄弟里面真正练功夫的不多,我算一个,师姐是被按着头硬学的。不过她中意练八仙剑,不喜欢这种软兵器。飞铊难学更难精,只有我这种笨人喜欢。我一开始练的时候,也被它打了自己一身伤,师姐说这玩意不是拿来打人,是拿来自杀的。尤其看到我被飞铊割破脸以后,就打死都不碰。”
“你二师兄郑天佑功夫怎么样?”
“他就厉害了!我会的他都会,他会的我不会……金姐,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当然是林小姐告诉我的。你其他几个师兄弟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不光知道这个名字,还看了照片。不过先收拾客厅准备招待客人,今晚上再听你慢慢说给我听。”
林映秋的家,林映秋的老公……一想到这些,阿金就觉得心头狂跳,整个人都非常兴奋。甚至对于可能到来的危险,都已经不放在心里。先是把陈继祖按在太师椅上坐好,随后一边动手收拾房间,一边在嘴里哼哼起:“他朝石头变翡翠……”
看着她干活的样子,陈继祖总觉得怪怪的。
虽然她做家务很卖力,手脚比林映秋还麻利,但给自己的感觉,就不像一个家庭主妇。看着她做家务,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林映秋不拍戏的时候,也会煮饭收拾屋子。两个人做同样的事情,给自己的感觉完全不同。林映秋和她做的事情非常符合,阿金就显得格格不入。
她不属于这里,也注定不适合做主妇。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如果她真的和师姐一样,那才是灾难。自己为什么要找两个一样的女人?正因为她们各有特质,这才能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师姐是标准的良家妇女,阿金则更像是江湖阿嫂,在很多场合的确比林映秋更适合抛头露面。既然自己注定要走江湖路,身边也的确需要这么个女人。
就在陈继祖心中进行品评的时候,阿金已经把客厅收拾得井井有条,待客茶水也准备好。这时走廊内有脚步声响起,陈继祖霍然起身,飞铊盘在右臂,只要运气发力,立刻就可以御敌伤人。
他的行动速度不可谓不快,但是阿金就站在门前,得地利优势,抢先一步挡住大门,又朝陈继祖摇头,低声说道:“虎不离山帅不离位,做大哥要有做大哥的样子,开门这种事当然是我来做了。别让人笑话。”
两人都清楚,来的人敌友难分。开门的人就得做好用身体承受第一波刀斧乃至枪弹的准备。然而阿金的眼神已经告诉陈继祖,自己选的路,结果怎样都与人无涉!
天府大厦楼下,之前林映秋使用的那个公共电话亭内,一名孝字堆门生手拿电话,向师爷谭汇报情况。
身为孝字堆白纸扇,师爷谭行事颇有章法。不管陈继祖是不是凶手,该做的准备一样不少。陈继祖刚到家,孝字堆眼线已经来到楼下,密切注视一举一动。
既要防他逃脱,更要防他借兵。
如果沙皮狗的事情真的和陈继祖无关,黑鬼明也好他也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师爷谭也想看看,黑鬼明到底会给这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心腹多大支持,能为他出动多少人马,消耗多少人情。
这名负责盯梢的门生虽然不怎么能打,但是胜在精明强干又经常为社团奔走,到港岛各处场子散货,各路社团大佬大多能叫出名字,安排在这最合适不过。这名小弟身子紧贴着电话亭角落,手握话机小声嘀咕:
“老大,第一个来的是和联胜的猪王……身边只有几个蛋散……对,他一个人上了天府大厦,那些蛋散都守在外面……不要放电话。又有人来!这次的人就多了,几十号福义兴的小弟……不对!小弟是福义兴的,可是走在前面的是潮义胜的大只茂,他什么时候过档了……老大你说什么?快跑……”
这名小弟刚说到这里,就听到身后猛然传来玻璃碎裂声,不等他作出反应,一只手掌撞碎玻璃,直接掐住了这名小弟的喉咙!
随着这只大手微微发力,这名孝字堆门生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不等电话听筒落下,另一只手伸入将听筒一把攥住。锋利的玻璃划过手腕、手臂,只留下一道白痕,不曾划破皮肉。一个穿短袖衫留着飞机头戴墨镜的年轻男子翻入电话亭,对着听筒说道:
“谭哥是吧?我老福的晒马强!你的小弟怎么一点公德心都没有,公共电话是公共设施么,他叽歪个没完,别人怎么用啊?收小弟是要教的……没有,我在你的地盘,怎么敢杀你的小弟?我只是看他太累,让他睡一会而已。替我向泰山哥问好,半年前石硖尾欠他的人情,这次正好还清……哈哈,谭哥开玩笑,我什么身份,开战这种话轮得到我说?你有什么意见,就去找我老大再不行就找我老顶。我也是做小的,老大吩咐我当然做事了。就这样吧,收线!”
晒马强挂了电话,对那个昏死在角落的门生毫不理会,正准备钻出电话亭,却发现迎门处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几时出现自己竟然毫无察觉,这让晒马强心头也是一震。
仔细看去,发现来人个子不高体型单薄,脸被太阳晒得黝黑,皮肤就像树皮一般布满沟壑,也看不出他究竟多大年纪。一身工服破破烂烂,头上还戴着一顶安全帽,怎么看都是个建筑工人。
晒马强恍惚间回忆了一下,不记得在附近看到工地。
不过他是能和师爷谭呛声的角色,自然不会把普通工人放在眼里,怪眼一翻正要开骂,这名工人却抢先开口:“大家都是替老板来定戏票的……”
“你哪位?”
“东福木头,又老又没用的废人一个,强哥能不能给个面子。”
听到这个名号,刚才还嚣张跋扈的晒马强脸上笑容全无,慌忙闪开身形,语气也变得恭敬:“我老大经常提起木头伯,说他欠你……”
“都是出来混的,谈不到谁欠谁。当年是你老大自己运气好,和我没什么关系。对了,你有零钱没有,我身上的零钱用完了,借来用用。我出来的急,有些事情没交待清楚。不打电话担心老板炒我鱿鱼……”
对于这位东福老人的厉害,晒马强比谁都清楚。虽然怎么看他都不像个江湖人,但是自家老大那种张狂角色,提到木头都显得恭敬,自己哪里敢得罪?连忙拿出一大把零钱,但是木头只从中拿了一枚硬币。
“请假而已,这个就够了。”
冰室内。
师爷谭面沉似水喃喃自语:“最老福义兴,最大和联胜,再加老潮……黑鬼明对小弟倒是关照,居然帮他借了这么三路人马,吓我啊!我倒要看看,就凭你们三个社团,够不够本事让我孝字堆低头!阿华,准备人手!想开打,我们奉陪到底!”
木头人如其名,基本没什么话说,搞得跟他一起上楼的晒马强也很压抑。他今年二十四,少年得志性格张扬,走到哪都想要引人注意,跟木头这么个闷葫芦长辈走在一起简直就是受罪。几次想要说点什么,但是看看木头那张脸就决定放弃。
就在两人刚刚走到陈继祖家门口时,就听到里面传出一个极有穿透力的声音。
“师弟!别说做师兄的不关照你,一听说是你的事,我第一个抢着来。大家自己人么,当然帮自己人了。师爷谭是吧?我一会就打给他,告诉他你是我小师弟,功夫都是我教的。动你就是动我,看他敢不敢乱来!妈的,真当我们林家班的人好欺负啊!”
晒马强上前一步看了一眼木头:“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
木头那张满是沟壑如同枯树皮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些许变化:“听声音好像是……”
“猪王哥不认得我了?我是条四胜字堆口水民!上次在庙街,我还给你敬过酒呢。我老大说了,用不了多久就让我扎职红棍。到时候大家一定来捧场啊。多多关照多多关照。阿祖你也记得来啊!带上阿秋,师兄弟多年没见,正好热闹一下。”
晒马强神情痛苦自言自语道:“不是吧!黑鬼哥这个心腹,居然和这个蛋散是兄弟?这次有得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