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硖屋邨的前身,就是石硖尾木屋区。
二十二年前圣诞夜,这里发生了一场震动全港的大火灾,最终导致五万余人失去家园。也把港岛政府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当时战争刚刚结束不久,大量人口涌入港岛,现有的住房根本无法满足居住需求。殖民政府对于下层民众生活始终持漠视态度,以不介入原则任其自生自灭。为了活下去,人们只能自谋生路。他们伐木建屋,挣扎求活,逐渐形成一个个木屋区。
这些木屋区的卫生条件极差,蛇虫鼠蚁随处可见,供电、排水、卫生、安全无从谈起,火灾更是家常便饭。
事实上在圣诞夜大火之前,各地木屋区已经有零星火灾发生,只不过没有引起相关方面重视。石硖尾的火灾是因为时间特殊以及后果严重,把媒体人吸引过来,才逐渐形成新闻热点,各大媒体的矛头也齐刷刷对准港府。
眼看舆论持续发酵已经有不受控制趋势,港岛政府不得不正视这些无家可归的难民生活问题。先是在石硖尾木屋区原址修建了29栋徙置大厦用来安置难民,之后更是开始大面积兴建公屋以保障底层民众居住。
石硖屋邨作为第一批公共屋邨,在港岛公屋历史上有一定象征意义。不过抛开这种宏观视角,视线聚焦到那些居民本身就会发现,第一批往往意味着试验品,居住环境实在是和舒适或者宜居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石硖尾徙置大厦采用规范化设计,所有单元的大小、造型都一模一样。每个单元11.5平米,租金每月18元。和木屋相比,屋邨的确更卫生更安全。但是所有单元都没水没电,也没有厕所。
仅在大楼中间位置设有公共水龙头、厕所、浴室,煮饭也只能在走廊。想想就知道,生活在这种地方的人心情如何,生活质量又会怎样。
有本事的人,肯定千方百计逃离,去为自己争取更好的环境。留下来的要么是自暴自弃,要么是苦等时机。
压抑的环境,密集的人口,外加管理失序,注定这里成为烂仔诞生的摇篮。就如同庙街和蓝田一样,石硖屋邨也是江湖烂仔的基地之一。
江湖有云:蓝田最狼,石硖最狂,庙街出马王。
陈继祖之所以选择往这里逃,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一个住在石硖屋邨的居民,因为某种原因铤而走险,为了钱不惜以孝字堆过气老人为目标,想着抢钱抢枪发一笔横财。但是没想到居然遭遇抵抗,愤怒加上恐惧导致其动手杀人,之后逃回屋邨收拾东西逃之夭夭。
这种事在这个时代并不稀奇,不管是普通市民还是江湖中人,都可能遇到这样的劫匪,更可能在这种人手里丧命。这么一份结案报告,在官方层面完全可以交待。
别看号码帮二十几年前一战打垮粤东帮进驻石硖尾,对外更是号称孝字堆总管石硖尾,称霸九江街。实际上石硖尾的情况和九江街完全无法相比。
九江街总共只有五百米,人口流动不强,孝字堆还可以做到清一色。石硖屋邨人来人往,永远有人申请入住,也一直有人迁出。这种人口流动程度,哪个字头也不可能完全控制29栋大厦。充其量就是号码帮在这比较强势,可是其他字头依旧可以存在。
而且一个人在不在字头,和他是否有敢杀人也没关系。很多时候,这种毫无身份背景,纯为了钱铤而走险的亡命徒,对沙皮狗的威胁比其他字头的烂仔更大。毕竟后者还可以用江湖规矩沟通或者用后果威胁恐吓,亡命徒根本不管那些杀了再说,谁遇到都只能自认倒霉。
陈继祖现在扮演的,就是这么一个为了钱不顾一切的亡命徒。冲动、不计后果且迷信。杀了人抢了钱和枪,第一反应可定是回家收拾东西,然后跑路。
这个时代的刑侦技术并不发达,港警的业务素养又差,自己跑到石硖尾差不多就足以切断线索。
之所以不去伤害沙皮狗的家人,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从沙皮狗回答的语气和神态,陈继祖可以断定,他经手的那些警务人员黑账就藏在家里。他故意说在银行保险柜,既是缓兵计,也是为了保护家人,怕自己为了拿到账本去杀他全家。
万佳明让自己杀沙皮狗,又不知几时搞定了沙皮狗的保镖,为的应该也是那些账本。这件事他早有预谋,自己只是恰好赶上这个机会向他交投名状,并不是这个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都筹划到这一步,那个账本肯定飞不走。今晚不管谁负责动手杀人都好,账本肯定是跑不掉。既然账本怎么也不会落到别人手里,也就没必要杀戮无辜。
沙皮狗虽然不是好人,但是江湖规矩祸不及家人,随便杀人全家这种事,自己还是做不出来。更别说这件事的手尾,远比杀一个沙皮狗麻烦。目前所做的准备,只适合扮演一个劫杀犯而不是灭门屠夫,还是不要横生枝节。代入自己扮演的角色,这个人抢钱杀人之后,想的肯定是跑路不是去灭门。
现在要做的,就是进入屋邨,随便找一栋大厦上去再下来,让警方可以找到自己来过这里的证据就够了。要做到这一切并不难,毕竟这一带没有巡警,现在这个时间段和天气,路上更不会有人出现。
就在陈继祖即将进入石硖尾的时候,手上忽然感到丝丝凉意。
下雨了。
雨点不大但是很密集,打得身旁大楼阳台支出的遮雨棚噼啪作响。
幸亏预备了帽子还有浴帽。
这时候下雨可以算作天助。
雨水可以冲刷走大量痕迹,就当下科技水平而言,哪怕是想要认真办案的警官,面对被大雨破坏的现场,也一样无能为力。
当然自己身上的雨水痕迹也要处理,不过总体而言还是利大于弊。
看来老天也会帮好人。
不过陈继祖的好心情,也就维持了十分钟不到,就发现老天似乎没这么喜欢自己,刚刚提供帮助,马上就送来了麻烦。
脚步声和对话声从前方传来,陈继祖及时刹住脚步免得迎头撞个正着。
“妈的,偏偏这个时候下雨!”
易拉罐砸在墙上的声音传来,陈继祖后退两步,隐入暗中。
“那个叫什么小琪的三八,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啊?我警告你,如果货不对板,我就把你衣服扒光,绑在球场上展览!”
“老大放心,我在小童群益会亲眼见过的,她请我吃冰淇淋还给我讲什么大道理。谁听她的大道理,我只知道有大咪咪看,好过瘾啊!起码36D!害我差点流鼻血。还有,她的腿足有四十五吋,是不是极品?不但人漂亮,说话也很好听,斯斯文文的,说不定是大学生。那个割腕的辛迪,跟她比简直就是猪扒。”
“少盖了!大学生会到这种地方?不过这种身材就什么都值回来了。总之啊,老规矩,一会把人带上山,我先上,然后你们个个都有份!”
另一个男孩的声音传来:“可她要是报警怎么办?虽然带了相机,可是雨这么大,不知道好不好用。万一照片不清楚,唬不住她就麻烦了?听说这种读书的女生最难搞了。”
“X!你是白痴啊!报警!我们搞了这么多三八,哪个敢报警?难搞……辛迪也难搞,为了拿回底片,不还是乖乖给我们上。就算最后割腕,也没告倒我们,怕什么。这里是我老爸罩的,警察抓不了我!待会番薯就负责开门,然后就像上次那样,先给她废物老爸两刀,再带她上山,记得给她拍照片,不怕她不听话。再不行就在房间里直接上。如果她乖的话,今后大家就有的爽。要是敢反抗,就把她卖去城寨,或者像对付那个咬我的三八一样,直接埋了!反正他们两父女搬来没多久,没什么熟人,就算真的消失,也不会有人注意。”
第四个声音传来:“是啊,一切都听老大的就对了。”
四个单薄的身影,在雨中出现。从身高和声音判断,他们的年纪也就在十七八岁。四个人顶着雨疾跑说笑,并不怕自己的话被谁听到。四个人勾肩搭背冒雨而行,嘴里已经开始哼唱着走调的歌曲,如果没听到前面对话,只会以为他们是晚归的少年。
陈继祖看着四人的背影,脚步略有迟疑。理智告诉自己,这件事和我无关。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明天早上还要面对西九龙重案组那位一直拿沙皮狗茶钱的展SIR。这时候自保都还来不及,绝不该多管闲事。稍不留神,就可能留下破绽,一个破绽就会导致之前所有的努力白费。
在屋邨这种地方,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自己一个人一双手又能管的了多少?
应该一走了之,回去找阿金,或许还来得及打完下半场。其他人的生死祸福,应该交给命运决定。
四个少年目标所在的大楼,距离笔架山非常近。四个人一路快跑上到四楼,一个少年打开电筒逐个单元门照过去。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留下的记号,朝身后三名伙伴做了个OK的手势。另一名少年手持电筒,蹲在单元门前,用随身带的铁丝轻轻捅着门锁。
房间里的人似乎也发觉异常,有走动声传来。可是单元门的锁,也在此时被成功打开!
伴随着铁栅拉动声,四个化身恶狼的少年,扑向自己的猎物!
房间内传来两声闷哼,紧接着是一个女孩的尖叫!
这个单元和其他的一样,都是火柴盒似的小单位。房屋中间拉了一道布帘,把父女两人隔开。房间的男主人五十左右,身材适中体型单薄,此刻的他已经倒在地上,小腹处插着一把匕首,血正从伤口处汩汩流出。
四个少年中,负责撬门的那个倒在地上表情痛苦,用手捂着脑袋嘴里嚷嚷着:“老大,干掉那个老王八蛋!他打我!他敢打我的头!宰了他!”
但是他们的老大,现在已经顾不上理会这些,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从布帘后冲出的女孩身上。
房间里点着一盏煤油灯,在煤油灯和电筒的配合下,照出女孩那动人的容颜。
女孩年纪大概在二十三四的样子,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突然发生的变故让她顾不上穿衣服就从布帘后钻出来看情况,将曲线玲珑的身材展现无余。上身套着一件卡通T恤衫,下面仅穿着一条短裤,露出一双赤足和两条四十五吋长腿。
这四个少年的头目留着长头发,打扮的好像是个披头士,戴着一副眼镜,镜片上满是水珠。他个子不高也不算壮,看上去很像个学生。
谁也不会想到,就在刚才,这位学生模样的少年,一匕首插进了房间男主人的小腹,此刻更是盯着纤细腰身两条长腿猛吞口水。
“正点!真的正点啊!衰仔拿相机!白仔、番薯你们给我按住她,先爽了再说!”
女孩此时才刚意识到走光,两手捂着胸双腿紧并后退道:“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我叫太子坚,我老爸叫泰山,整个屋邨都是我老爸的地盘!我带兄弟们来,想和你交个朋友。今晚天气这么好,大家一起开心一下!只要你乖乖的,保证你不会受伤还会爽翻天!”眼镜少年说完之后,发出一阵自以为有型的狂笑。
刚笑了两声,在他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她不是问你们,是问我。”
被拉开的铁栅栏又被拉上,眼镜少年连忙回身!手电筒光柱照射下,只见血迹斑斑,寒光刺眼!
电筒落地!
雨打玻璃,噼啪作响,刀锋闪处,血光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