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感如同海潮一般袭来,把陈继祖团团包裹。不过在李仰天面前,陈继祖自然不会呼痛喊疼。任凭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流淌,依旧是强做笑脸。
“这就要看天哥你怎么选了……五十万……如果养老的话应该够用。如果上庄,也许一把就输光……”
“那也好过一毛都没有!”
“四十万……我最多给你四十万。我听他们说,我老婆在你这里押了二十万。除了本金,还有六十万拿。有十万要给彩姑,十万给工王,这是规矩不能坏。剩下的四十万我不要了。”
“你当我什么?路边的混混啊!你天爷我敢开赌档就不怕赔,你老婆的六十万我不会差一毛!我也不是傻瓜,四十、五十我分的清楚!”
“五十万是死钱,四十万是股本!我当你在我这里存了四十万股金,将来你也好你的子孙也好,都能拿分红。”
“你靠什么给我分红?打拳啊?连阿豪都不是你对手,谁还会买你输?你再打只会害我赔钱!”
“黑鬼明会不会和一个只会打拳的人交朋友?”
李仰天的手终于松开了。陈继祖长出了一口气,但是这口气刚喘匀,李仰天的手就又移到了陈继祖的面门位置。
“好歹也是拳王,打断你的手脚浪费了,不如直接挖一只眼睛。说真的,独眼龙打擂台也很威风。我外甥还有口气,看到你的眼珠,他还能走的开心一点,也算我对阿姐有个交待。你老婆那么喜欢你,少一只眼睛没什么关系吧?”
“随你的便。但是从现在开始再碰我一下,那四十万股金就没了。有种你就宰了我,否则我只要剩一口气,就搞垮你的赌场!”
“你以为自己是谁?赌神啊?”
“你又以为自己是谁?赌王啊?不是吧?城寨里大家捧你两句,就真以为自己很罩?你去过澳门没有?见没见过真正的赌王?你见过多少种玩法?说真的,你到底会不会赌钱啊?擂台有恩怨的时候才开赌,平时就放在那里,简直就是浪费。城寨里那么多武馆,那么多拳师,让他们闲着吃白饭啊?没有生死仇,可以打排名赛啊。城寨外面那么多社团那么多红棍,难道不能打啊?看客在乎的是恩怨么?他们在乎的是输赢,还有打得好看不好看。你让一群流氓占了武师的地方,还沾沾自喜,就这样还拿自己当赌王……”
李仰天的手几乎就戳向了陈继祖的眼睛,但是最后生生忍住了,只是骂了一句:“你这张臭嘴巴也能娶到明星老婆?简直没天理!接着说……”
陈继祖心中暗笑,如果比其他的,自己或许不如李仰天。但是如果论赌场经营以及项目设置,绝对可以让这位赌王天跪下朝自己喊师父。
毕竟体内那个名为陈伟民的记忆里,未来赌场的项目和经营模式一清二楚。这两者不是谁强谁弱问题,而是是否有可比性的问题。两个时代科技的差异,导致这个时代的赌业在陈继祖眼中,也就是孩子把戏。
李仰天能在城寨这地方想出斗狗和擂台赛就算聪明人,可是和拥有几十年后的经营理念以及项目概念的人比,和一个白痴也没什么分别。
事实上港岛的赌业发展比同时代的澳门都差远了,这里面固然有港府打压的原因,但是更多还是理念问题。
哪怕李仰天号称精明,脑子也都在怎么从赌客身上赚钱,杀大赔小抓老千外加自己出老千,除了这些别的也没什么本事。打死他都想不到,能把赌业和旅游、酒店、餐饮、购物这些联合起来组成一个产业链,哪怕真有抢匪从档口抢走钞票,也会在你的产业链内花光。
但是他终究是这个时代的人,又在城寨风光了这么久被人恭敬习惯了,眼光思想的局限性不是说打破就能打破。这条路已经成功,现在告诉他路有问题,他肯定是不会信的。
如果上来直接告诉他,你这种经营理念落后,经营的目的应该是不怕人赢钱只怕人不来,他多半会嗤之以鼻,认为是这个人在胡说八道。
陈继祖采取的办法就是正话反说,先说李仰天现在经营的方法多落后,然后再介绍现代的怎么玩。如果是自己经营又会怎么做,把他挤兑破产又需要几步。
事实证明,这个办法的确有效。
李仰天的神情越来越专注,过了大概二十分钟,陈继祖忽然停口。
“说话啊!哑巴了!继续说下去。”
“天哥,我是伤员啊,大出血那种。你有点人性好不好?我没那么多力气,再说就死了。等有机会再说也不晚。”
“你刚才说想要美女是吧?多大年纪,身高多少什么身材?我这就让人去安排。事先声明,你老婆那样子的最多只能找两个,多了我也没办法。”
“我就是随便说说,不用当真。”
“不当真怎么行!记住,从现在开始,你欠我四十万的股份!敢少一毛钱,我要你的命!”
“朱三少的五十万你不要了?”
“如果是他老爸或者两个哥哥在这,我或许还会听,至于他……最多就是我的客人,这里还轮不到他做主!对了,晚上有赌狗,有没有兴趣看看。老子的擂台赛被你说得一钱不值,那就看看斗狗场再说了。朱三少最喜欢的就是斗狗,你不妨也赌一把再赢他一些。这个王八蛋仗着有钱在老子地盘指手画脚的,你帮我杀杀他的威风也好。”
等到李仰天回到办公室,对两个儿子说明,自己准备放过陈继祖之后,李积善有些不明所以,李行德则立刻附和。
“其实我一开始就反对搞姓陈的小子,为了和义成或者五十万都不值得。更别说泰恩上校说了要保他,咱们动他就是和粉王森过不去。为了朱家俊和粉王翻脸,不值得。”
“朱家俊也好,粉王森也好,老爸我都不在乎。我在意的就只有你们两个。我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这辈子注定没办法离开这里。你们两个还年轻,不能像我一样,一辈子困在城寨这种地方。凭什么澳门可以出赌王,我们就一定不行?那小子虽然只说了二十分钟不到,但是我相信他有这个本事可以帮到我们!我保他就是为了你们两个未来铺路,你们也给我勤快点,没事多动动脑子。他比你们年轻,世面见的也不多,为什么人家能想到,你们就想不到。”
李积善道:“他能说未必能做,再说两手空空拿什么做?”
“黑鬼明会看错人么?他们那些人最不缺的是什么?你啊,将来就指望阿德养你吧!”
李行德问道:“健哥那边问的话……”
李仰天冷哼一声:“他再问就告诉他,我不做杀人的生意。拿钱下注我欢迎,其他的事跟我无关。还有,我不喜欢客人闹事,希望他们好自为之。阿德,你今晚记得带‘公爵’出场。”
一旁的李积善愕然:“老爸不是说轻易不要让它上场?它上去大家没得玩了。”
“大哥,老爸带公爵不是为了赌,是为了晒马啊!给那个祖哥看的!我们的擂台赛已经被他看扁了,斗狗场如果也被他看扁,今后合作的话,还不是处处低人一头。总得让他知道,我们也是有本事的。”
李积善挠挠后脑勺,露出个憨笑不再说什么。李仰天对大儿子这副样子也早看习惯了,除了摇头叹息也没别的话可讲。只能吩咐李积善把账本拿给自己,看看今天到底赚了多少。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进来的正是负责救治江豪的医生。
“天哥,阿豪的时间不多了,他想要见一见陈先生。”
“他不想见我?只想见陈继祖?”
医生无奈地点点头:“这可能是他最后一个要求……”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去叫人啊!”等到医生离开,李积善也找好了账本递到老爹面前,只不过李仰天这时已经没了看账本的心情。虽然今天赢了一笔大钱,心里却莫名地有点失落,小声嘟囔着:
“这时候了,居然想的是外人不是我这个舅舅,真像极了他老妈……”
风雨渐歇。
林家。
林映秋和阿金已经上过香,经过阿金的开解,林映秋的心情好了很多。两个女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比较谈得来。
这当然是阿金在起作用。她脾气差归脾气差,毕竟是从夜总会一路混过来,只做金鱼不做木鱼,都能赚得盆满钵满,真要想和谁交朋友拉近距离,并不是一件难事。
尤其是阿金在音乐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林映秋则是戏曲方面的行家,两人在这方面有的是共同话题,因此越聊越是投机。
林映秋又拿了相册出来,让阿金看照片。两人肩挨着肩头靠着头一张张地看过去,忽然阿金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问道:“这个是谁啊?”
“他是阿佑啊……哦,你不认识的。他叫郑天佑,是以前的一个师兄弟,十大太保里面排第二。其实他比我还大四岁,按年纪应该是大师兄的。只不过我们林家是按照入门顺序算的,他就只好做二太保了。我老爸当初在大街上看到他因为肚子饿,盯着面包店的橱窗吞口水,但始终不肯开口向老板要东西吃。问了才知道他是孤儿,只知道自己姓郑,别的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他当时都快饿死了,但就是不肯开口乞讨更不愿意偷东西,老爸看他有骨气,就领回家里收他做徒弟还帮他取名字。他很聪明也很用功,资质也是我们十个人里最好的一个。如果不是被亲生父母找到接去伦敦,现在说不定已经是大明星了。刚开始还有信寄过来,后来就联系不到。金姐认识他?”
“没有,我就是觉得相册里他的照片好多,尤其你们两个的合影,这张、这张、这还有一张,你跟其他几个太保还有阿祖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你们关系很好啊。”
“不是……不是这样。他电话去年就打不通……”林映秋有些慌乱:“阿佑那时候带我入行一起拍戏,又喜欢照相,所以照片就多……相册好久没整理,乱七八糟的。真是的……”
阿金看了一眼林映秋,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是拉开了和林映秋的距离,也不再说话,只将头看向窗外喃喃自语:“不知道阿祖在城寨那边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