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听说了，只要有人把你做掉，那三盘录影带一样会散的到处都是。对我来说，打死你了不起多写一份报告，而你就要搭上一条命。”
深夜，万籁俱静，只有阵阵海浪声传入耳鼓。万佳明踏月而行步履从容，一半身形在月下，一半隐在黑暗中。月光下的半张脸如同泥塑神像，不见喜怒难辨善恶。
“小宝读警校的时候，射击成绩一直是年级第一。这个距离，他不会射偏。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己拿带子出来，要么别人帮你拿。”
陈继祖后退两步，面向两人张开双臂：“这又不是拍警讯，没必要说这么多，枪在你手里，想怎么样随便你。”
阿宝的手指扣下了扳机。
啪嗒……
左轮枪的空击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异常响亮。
万佳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大步向陈继祖走来。此时夜风吹拂，一朵乌云被风吹动，将月亮遮挡大半，让两人的身影都变得模糊黯淡，只剩下些许光华。
“我这算不算过关？”陈继祖面对万佳明自然不敢傲气，但是也并没有表现得低三下四，基本上是以一种平等的姿态在对话。
后者态度上倒是也缓和了一些，不过依旧带着那种上位者的气派。
“周先生很少拜托我，他这次开口，希望我帮他解决一个麻烦，我应该给面子。所以你要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足以让我拒绝太平绅士的理由。”
“我聪明、守信、识时务这算不算？我相信你用同样的手法考验十个警察，能过关的未必有一个。至于帮会的人……大家心里有数。”
“你不妨说说看，我的安排哪里出了问题？”
“鬼哥是O记大帮，两颗花的，你的安排怎么会有问题？陈SIR的演技也很好，或许他不是演出来的，而是真的想杀我也不一定。不过以你的身份，要杀人怎么会亲自出场？直接让陈SIR带我就可以，再不然就直接让几个便衣冒充小混混，什么都搞定了。我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值得你亲自监督执行。”
“倒是我疏忽了。那你继续猜猜，我费这么大力气考验你是为了什么？”
“我师父曾经说过，天下事有阴必有阳。有人想害我就必然有人要帮我。以鬼哥你的身份，肯定不会随随便便帮人，要帮谁之前，总要确定一下他是否值得，又能帮自己多少。”
“帮我？你拿什么帮我？真以为自己能打了不起啊？我手下那么多警察，每人吐一口口水也淹死你。”
“鬼哥你面子大兄弟多，肯定不缺人手。但是很多事情不是人多就行的，就像老廉一样。论人就是你们多，可论威风就是他们大。陈SIR这个年级第一，对上老廉敢不敢拔枪？”
“你又比他强多少？”
“话不能这么说，大家身份不一样，能做的事情就不一样。很多事情你们警察不方便做，但是我们可以。我刚才就说过了，警民合作是最佳选择。只不过是要选好合适的人，合适的办法，否则迟早天下大乱。”
“你少拿ICAC唬我，我和阿洛不一样，他们不会动我。”
“洛哥当初也是这么想。还有那帮捞家。谁都以为自己安全，结果又怎么样呢？雷老虎跑路，豪哥也被抓了。其实要说破绽，鬼哥你刚才说和老廉交易，勉强算一个吧。这句话是没问题的，但是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有问题。如果你真的这么没义气，你就不是鬼哥。我知道的鬼哥，不会扔下兄弟去要什么特赦。要么就一起扛，要么就一起死。”
万佳明看了一眼陈继祖，忽然招呼道：“今晚月色不错，陪我走走。小宝你看着车子。”
天上的乌云渐浓，月亮已经被乌云遮挡，只剩一弯月牙露在外面，这种天气怎么看都和不错扯不上关系。陈继祖心头雪亮，自己刚才的话有了效果，也算是获得了其初步的认可。
有些话心里有数就行没必要说出来，在黑警盛行的年代，能够坐到那个位置，万佳明的底子肯定不干净。廉政公署只要想动他，就肯定能够找到证据。以廉署的行事风格看，基本不可能放过他不管。
万佳明恐怕自己也很清楚，之所以到现在没动他，更像是先易后难，先一点点拔掉爪牙，最后再收拾掉这头猛虎。
而且他和四大探长的情况不一样，不能一走了之。这些年在警务系统得到的名声和利益，这时候就是拖累负担。如果他也学着那些人带钱跑路，或者真的如之前所说和廉政公署做建议换取特赦，必然会遭到这些昔日部下的反噬。
所以从他说自己和廉政公署谈了交易开始，后面的话陈继祖都是反过来听。自己敢打赌，虽然万佳明没出现在录像带上，但是和录像带上那帮人肯定是一伙的。
即便他本人不屑于做这种事，也不会和那些人为敌，相反倒是会帮那些人的忙。当年银鸡案发作后很快就得到平息，未尝不是这位大佬背后发力。
他来找自己，说到底还是不放心。担心自己会用三盘录像带兴风作浪，狮子大开口，又或者一旦被打死在城寨擂台，那些录像带就还会出现。
凭自己的情商和智力，通过考验并不难，也不需要这么麻烦。可仅仅是这样就够了么？
以自己的身份地位人脉关系，轻易接触不上万佳明这个身份的人物。既然老天给了自己机会让自己遇到他，就不该错过。自己从上车之后就在努力表现，求一个机会，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陈继祖有个预感，如果可以抓住这次机会，说不定自己的愿望真能实现。也许用不了几年，就真的可以包下整艘珍宝舫，让他们为自己和师姐服务！
这种机缘肯定伴随着风险，那又怎么样呢？烂衫赤脚，穷命一条，自己还有什么可怕的？如果可以攀上这条线，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两人一言不发，走了约莫十分钟左右，万佳明才开口：“廉政公署刚成立的时候，很多人都认为和之前的反贪污部一样，无非是多个衙门收规费，只要出钱就能摆平。没想到鬼佬这次动真的，居然搞了个东厂出来。你是学戏的，应该知道东厂是什么东西吧？”
“师父有讲过。”
“那就好，警署里面没几个读过书，说东厂就只想到龙门客栈。你既然知道东厂是什么，又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帮忙？”
“其实龙门客栈也不差啊，我和师父都很喜欢的。你看里面那些忠臣大官都拿东厂太监曹少钦没办法，可是这么厉害的家伙，最后还不是被几个江湖侠士除掉。如果在平时，这些大官肯定比江湖侠士威风，可对上东厂，就还是侠士更有用。”
“那是拍戏啊！东厂背后靠的是皇帝，靠杀是没用的。就算杀了曹少钦，也有李少钦王少钦，你杀的过来？”
“直接杀人当然没用，不过给东厂的人找麻烦，让他们没办法陷害忠良就另当别论。毕竟东厂的人再凶，也不能只手遮天。如果他们真的随随便便杀人，皇帝面前也不好交待。”
“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办法不是问题，关键还是人。鬼哥要是只求自己平安，那就再容易不过。可你下面那么多兄弟，人如果不合适怎么行啊？我小时候街坊有个阿婶，三天两头被警察抓去坐牢，说她私设赌档。实际都知道，她不过是收了钱去做替死鬼。街坊们都知道的事情，为什么可以交待过关？就是因为这位阿婶不会乱说话，警方也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你说如果东厂面前都是这种大婶，那又会怎么样呢？不过没办法，大婶不是想找就有。自己败光了信用，临时找替死鬼哪那么容易。”
万佳明的笑声传来：“没错。树大有枯枝，警队里有些人确实不像话，自己带头坏规矩。仗着自己有枪就言而无信，到现在人家当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过话说回来，东厂不是阿洛他们那班人，一般的大婶怕是没用。”
“当然要看的么。这个大婶第一要聪明会讲话可以骗过东厂。第二要胆大，不会被人一吓就什么都说出来。第三要可靠，否则真的把赌档拿走大家都麻烦。第四还要能吃苦，对方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如果用刑的话，一定要熬得住。最重要的是，她要有弱点。如果一个人没有弱点，就意味着没法控制。一个不受控制的人，谁也不会用。”
“如果没有这个大婶又怎么样呢？”
“还是那句话，天下大乱了。毕竟这么多年，大家就是这么过来的。突然告诉我们，今后没有这个大婶，大家怎么做事？东厂可以杀一个大官，也可以杀一个侠客。但是不能让天下没有官，也不能没有侠客。毕竟我们唱戏的都知道，清官要大侠帮忙才能抓贼的。最多是把侠客换个身份或者用另一种方式来往，要说官员不许结交侠客，那大家怎么做事？侠客是这样，大婶也是这样。”
“有意思。不愧是林师傅的徒弟，讲戏文讲的这么好，如果你去拍电影，一定可以出名。你不是要回去喝汤么？我让小宝送你。”
两人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向汽车方向走，万佳明又说道：“下个星期二六点，小宝在凤城酒家给儿子办满月酒，你要是没被那个练拳练坏脑子的家伙打死，记得到时候过来喝一杯。”
“鬼哥是只请我一个，还是请了很多人啊。”
“废话，下请帖当然是人越多越好了。你这辈子难道只和一个女人上床？虽然港岛禁止纳妾，但法律并没有禁止你和很多女人谈恋爱上床生孩子，一个个试过来，最后挑一个结婚就好。这总不用我教你吧？”
“多谢鬼哥指教。”
乌云彻底挡住了月光，四周一片漆黑，陈继祖就这么跟随着万佳明的脚步，一步步没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