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茫，九龙塘的小路上，两个人搀扶着跌跌撞撞走出不远，陈继祖就推开金牙贵，手扶着墙一阵呕吐。过了好一阵，才拿出从朱家俊那抢来的手帕在嘴边一阵猛擦，同时小心地观看身后不远处的金牙贵。
听到金牙贵要把自己送回家的时候，陈继祖以为他是要借机会对自己下毒手。毕竟吃过饭喝过和头酒，不等于对方就真的放过自己。以金牙贵为人，趁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暗算，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为了试探其目的，故意卖了几个破绽出来，但是对方都没有动作，这时候按说是个最佳的动手时机，可是金牙贵依旧只在那里抽烟一动不动，让陈继祖心里越发疑惑。不是要做掉自己，那是要干什么？总不会真的是要拉自己入伙吧？
东胜现在确实严重缺乏打手，尤其是年轻力壮的中坚骨干。可问题是，自己怎么看都不是合适人选。雷啸和金牙贵脑子都不坏，应该能看出来，大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邀请自己进东胜不是自讨没趣？
带着这种怀疑，陈继祖踉跄着来到金牙贵身边，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第一次……到这么贵的地方吃饭。贵哥，以后咱们就是好兄弟！”
“这地方算什么？一千多块而已，小意思。老廉没成立的时候，那些探长和捞家吃饭才叫阔气！拿钞票当柴烧啊！不过没关系，现在也还有机会，人生在世只要有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等你发了财，一天三顿在这里都没问题。”
“发财！对……一定要发财！”
“发财也是要讲机会的，既然是好兄弟，我当然就要关照你。现在有个发财的机会，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戏肉来了。
既然不是要杀自己，也不是让自己加入，那么最大可能就是用自己做事。选在这种时候向自己提出合作申请，就证明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不管是什么，总要知道才好。
“发财……当然有兴趣了。不过我事先声明，我没钱的。”
“不是让你投资，是要你发财啊！”朦胧月光洒在金牙贵脸上，将他照得分外狰狞。
“实话实说，我做这行这么多年，厉害的人就见多了，但是像你收债收得这么爽快的总共也没几个。不怕你不爱听，你天生就该走江湖，学戏唱戏那不是你该做的。如果你早点出道，早就是大哥了。不过现在也不算晚，我这里正好有一桩好生意给你，包你发财。”
“好生意……呃……收债？”
“是啊，我们东胜有一笔五十万的债，一直没有收回来。也不怕对你说，这笔债雷爷自己都已经认了。只要你把五十万本金收回来就好，剩下利息都是你的。我们做什么的你也知道，本金已经五十万了，你想想看，利息该有多少。另外雷爷面前，我帮你说话，不会让你白辛苦。这种好生意，别人想抢都抢不到的，如果不是咱们投缘，我才不会介绍给你。”
原来如此！
陈继祖此时终于明白，雷啸在珍宝舫摆酒席的目的，其实是在这里。利用自己帮他讨死债。
其实一开始，自己也曾这么想过。通过这种讨死债方式，把师父那笔债化掉。可问题是，东胜的吃相未免太难看了！
不用问就知道，这笔五十万的债，肯定比罗曼琳那笔更难要，风险也要大得多。甚至可能要赌上性命，才有可能把钱要回来。
我帮你们讨回三十万的债，马上就丢这么个包袱给我。这些都没问题，我师父那笔债怎么一个字不提？到现在为止，也不说钱不用还或者利息不再算，当我白痴？
难怪海哥叫我提防雷啸，他们摆明了就是欺负自己不懂道上规矩，让金牙贵借和头酒的机会摆我一道。
当初逼债是小事，可是师父那条命可是大事。虽说骗钱的不是东胜的人，可师父如果不是因为担心东胜催债，也不至于心脏病发而死。这条人命你东胜要承担一半！再加上现在这件事……雷啸、金牙贵！你们很喜欢讨债，那就等着我跟你们讨债的时候好好享受！
陈继祖心中怒火升腾，脸上却依旧是一副醉态。
“这笔债要回来……能赚多少？”
“多少？立刻变富翁啊！买楼买车娶老婆都够了。说真的这种事情如果不是自己兄弟，我不会关照你的。”
“多谢……贵哥关照，我会记住的。不过我现在答应你有什么用？说不定后天我就被人打死在擂台上了，难道到下面帮你们要债？说真的，贵哥你出来混那么久了，怎么说也是我的前辈。怎么有的时候，那么笨啊……找个要死的人帮忙……呃……”
又是一阵呕吐。
金牙贵的眉头微微皱起，看着面前的陈继祖，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心爱的烟嘴以及那顿红棍家法。
拳头不自觉地捏紧，骨节咯嘣作响。按照他的脾气，这么和自己说话的人，早就打得他满地找牙断手断脚。可是现在非但不能出拳，相反还得保护他平安到家不能有任何意外。
毕竟雷啸在他身上押了一万块保底，自己现在敢动他，就是和自家老大钞票过不去。
就算抛开自家的钱不想，也不敢这时候对他下手。在珍宝舫喝酒的时候，金牙贵就能感觉到，有人在暗中看着自己。从珍宝舫离开到这，依旧有人跟踪，而且跟踪的人似乎不止一伙。
虽然猜不出是何方神圣，但可以确定，和后天的那场生死擂脱不了关系。别看现在什么仿佛太平无事，如果自己真的对陈继祖动手，就不知道有什么人跳出来。
别的不说，就是不远处晃来晃去的几个军装巡警就透着蹊跷，这种地方这个时间，哪来这么多军装巡逻？
金牙贵行走江湖多年，不算很能打也不算很精明，但是对于危险的感知能力却远超常人。能活到现在，也和这个本事密不可分。
出于趋吉避凶的本能，他放弃了动手的念头，强压着怒火由着陈继祖又吐了一阵，又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他擦嘴。
就在准备搀扶起陈继祖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汽车引擎声。
回头望去，一部银灰色平治W116正朝着自己匀速驶来，在车辆前进的同时，车灯也在不停闪烁。
金牙贵拉着陈继祖来到路边，汽车却在两人面前停下，司机的头从车窗位置探出，朝金牙贵一笑：“东胜贵哥是吧？这里很难打到车的，把人交给我就好。”
林家客厅。
一身居家服饰的林映秋坐在客厅的木椅上，看着父亲的遗像发呆。
留声机内，正放着陈继祖从雷啸处要回来的唱盘：红鬃烈马。
在半小时之前，罗曼琳打了电话过来，原本以为是恐吓威胁又或者是单纯谩骂。没想到电话里面的罗曼琳态度非常友善，仿佛和林映秋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这个电话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让林映秋不用急着回去上班，公司那边自己帮你请假，这两天好好照顾陈继祖。毕竟后天他就要到九龙城寨和人打生死擂，而且是九死一生的那种。
他那个对手号称城寨武痴，功夫好似黄飞鸿，两个陈继祖恐怕都不够人家一只手打。对一个要死的人应该好一点。
另外朱三少和自己到时候都会去城寨看打擂，如果林映秋也想去的话，自己也可以帮她联系个好位置。
她当然知道，罗曼琳这个电话没安什么好心，但生死擂这件事肯定不是假的。那个江豪，也不会是编出来的。
稍微一想也就明白过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祖和城寨、混混、生死擂不会扯上关系的。肯定是因为罗曼琳的尾款，肯定是为了自家老爸那笔债……
自己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看着墙上的钟，时间已经指向了十点，走廊依旧寂静，听不到脚步声。他今晚是不回来还是回不来？又或者今后也是如此……如果不是为了自家，他现在应该在家里睡觉，或者楼上练功，而不是去承担风险。
不知想了多久，林映秋忽然起身，来到灵位前上了一炷香，自言自语道：老爸，以一直教我们做人要恩怨分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这次欠的是一条命，我拿什么还？你教教我，该怎么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