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陈继祖了解的那样,城寨的擂台可以下注,而且下注的花样也并非单一的输赢。输赢当然可以赌,不过大家都知道押热门,赔率自然就低,获利十分有限。要想真的赢钱,就得在小盘口上下注。
擂台的小盘口,就是分胜负的时间。以江豪对陈继祖这场比试来说,下注的热点并不是单纯输赢,而是江豪会用多少时间打死陈继祖。
赌档开出的小盘口共有三档,分别是三分钟以下,三分钟到五分钟之间以及五分钟以上。这种小盘口的比例基本是一赔一点五,比单纯押输赢合算的多。
因此赌徒下注时会把本金分开,先用一笔钱买江豪赢,再从这种小盘口里面选择至少一档投注。至于说陈继祖能用多少时间反杀江豪,这个盘口赌档根本没开,就算开了也没人会买。
开玩笑!傻瓜才会相信陈继祖能打死江豪!
江豪的名声整个城寨都知道,陈继祖虽然也有着一战打伤数名红棍,砍断鬼仔方左手、挑断铁头脚筋的战绩,可是和江豪比还是差远了。最近更是被大胆雄打爆了头,这样的人和江豪打,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哪怕最理性的分析也是,陈继祖厉害是厉害在兵器上,拳脚功夫多少要差一些,否则不至于被大胆雄打伤。再说他打的那几个人,加在一起也不够江豪打,这个战绩没什么说服力。这次生死擂是比拳脚不许动兵器,恰好是江豪的强项。不管从哪方面看,这一场都是神仙过铁桥:包稳阵。
生死擂不死不休,哪怕庄家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操纵这种赌局的结果。所有赌客都相信,这场赌局绝对是公平的。自己肯定能赢。
“公平?这种话是骗人的。”
一袭雪白功夫衫的江豪,对着面前木人桩练拳,嘴里则不紧不慢地说着。他的语气从容,出手的速度也并不快。所用的招数,都是极普通的入门拳法,招数寻常速度缓慢,拳打出去轻飘飘的。
如果是外人看到,多半会把他当作看多了功夫片,就想要拜师学艺的武术爱好者,绝不会想到这就是城寨里大名鼎鼎的武痴江豪。
江豪名声在外,很多人想要看他练武或者跟他学功夫,无一例外都被拒绝,就连他练功的武馆也是和义成私人物业外人不许进入。
如果走进武馆就会发现,拳靶、木人桩、沙袋、实心吊球、脚靶、木刀……东西方格斗技术的基础训练器材,这里基本都能找到。和城寨其他武馆那种纯中式风格完全不同。
而江豪的训练方式,则显得有些平庸,且和他高手的身份不符。
没有任何凌厉的招式或者高明的手法,就是最常规基础练习。
拳、掌、指……
已经练了不知多少遍的动作,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不会出错。可是江豪的态度依旧非常认真,认真的就像是刚刚学武,对拳术充满了好奇心和神圣感的学徒。
“比武从来就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我比他多练几年功夫、比他经历的打斗多。他比我年轻,总之大家各有所长,不存在绝对的公平。就像是城寨的斗狗场一样,对外都说公平,难道真的会有两条一模一样的狗?既然没有,又凭什么说公平?擂台也是一样,赌客都以为打拳公平才会下注,自然要这么说。这种话骗骗那些赌鬼就算了,自己不会真的相信吧?”
武馆里除了江豪就只有他老爹,和义成的龙头坐馆江海流。
江海流今年五十出头,按说还没到退休的年龄,又是红棍出身当到坐馆,一身功夫并非泛泛,身体也该比同龄人健壮。可江海流却是一副老态龙钟模样,皮肤松弛眼神晦暗,腰板已经略有佝偻,说是八十岁都有人信。
江海流坐在太师椅上,自顾摆弄功夫茶,父子两个背对着背,而这也是两父子生活的常态。
听着儿子言语里揶揄味道,江海流并不生气。
“既然知道不公平,又何必非要打?我手下有上千号人,抽生死签也好,花钱雇杀手也好,怎么也轮不到你去打。我知道你和阿方感情好想为他报仇,但是也用不着这种办法。”
“说办法,我就不如你们这些黑社会了。打黑枪、车祸、放火、放蛇……总之什么丧心病狂的办法都有,我之所以让整个城寨都知道比武这件事,就是为了让陈继祖死在拳台上,而不是你们这种人手里!”
江豪一路日字冲拳打得木人砰砰作响,等到一路快拳施展完毕,继续开始基础练习。
“你说错了,我并想为方仔报仇。我和阿方感情很好没错,但他出事有一半是咎由自取。如果他不混黑道,就不会落到现在的下场。我早就和方仔说过,捞偏门迟早有报应的!”
江海流并没有生气,反倒是微微一笑:“我最大的报应就是你这个儿子。不过不管你怎么恨我,我都是你老爸。两父子有什么说什么,你跟那小子打,到底有没有把握?”
“你在我身上下了重注?”
拳速从容丝毫不乱,语气也极为平常。
“我再怎么没人性,也不会用自己的儿子命去赚钱。是社团……你也知道,和义成这次纯粹是蚂蚁吞大象。如果不是朱三少非要玩社团,我怎么敢动何三宝。结果他又忽然改变主意,搞得大家都很难看。虽然吞了一部分和鼎兴的地盘、档口,可是我们的损失也很大。阿方又成了残废,整个和义成现在一个能打的红棍都没有。”
“我对社团的事情没什么兴趣。”
“社团需要钱。一个字头可以没有红棍,但是不能没有钱。就像这家武馆,如果我不是和义成的龙头,你凭什么一个人占这么大一片地方?方仔和一大票兄弟躺在医院里,每天都要花大把的药费。那些受伤的挂掉的,也要拿安家费。你不做当家可以不用考虑这些,我没有你的福气,总得想办法为社团赚钱。”
江豪的拳速陡然加快,从之前的缓慢从容,陡然变得快如疾风!拳出拳收间似有残影,拳头落在木人桩上,将那油光锃亮的木人,打出一声声闷响,声音轻且闷,如同一个小孩在轻轻敲打一面旧鼓。
“五分钟……”
江海流神色一喜:“那就好!不过你出手的时候注意分寸,千万别三分钟就把他打死,那样老爸就完蛋了。到时候我让烈火给你发暗号,三分半的时候开始动真的,一分钟打死他,下了擂台,我们两父子一起去祭你老妈。”
“我是说五分钟内,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茶水溢出茶杯,在茶盘内流淌。江海流紧抓着茶壶,人已经颤抖着站起,转身看向自己的儿子,江豪依旧是背对着父亲,对着木人桩出拳踢腿。
“你以前和人打架,从没认为自己会输。这个小子真的那么厉害……”
“现在整个城寨的人都在看,你难道还想做什么手脚?你也是练过功夫的,这些事情不用我说也该清楚。打拳不是赌钱,不是谁的牌面大就一定赢的。如果你不想输钱的话,就别再来烦我了。”
江海流没再说话,放下茶壶默默向外走去,只是腰佝偻的越发严重,这一番谈话之后,仿佛又衰老了几分。
从他往外走到离开武馆,江豪都没有回头,就当这个人不存在。直到武馆的门关闭,才猛然一拳挥出!这一拳快如风、疾如电,打在木人上声如闷雷!空气中传来炒豆子的爆响,声响转瞬即逝。
江豪收住拳脚,来到八仙桌前,拿起一个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端详着茶盏,自言自语:“已经这么老了,还这么喜欢出风头,真当自己还是新瓷?装好放起来,没事不要碰,等需要的时候拿出来有什么不好。没人看见有什么关系,总好过我想看的时候找不到。真是的……”
身后一声轰响,那个陪伴了江豪十几年的木人桩散落一地,江豪却并未回头多看一眼,而是小心翼翼地将整套茶具装入一个木盒之内,生怕有半点磕碰。
门外,江海流的近身“烈火”见到老大出来立刻抢步迎上,小心陪同在旁随时准备搀扶。这名近身也是江海流多年心腹,对于自家老大和少当家的事情非常清楚。看老大的神情,就知道这次父子交谈依旧和以前一样,小心地说道:“阿豪还是不肯原谅老大?”
“如果我老妈难产的时候,我老爸还在外面搞女人,我也一样不认他!自己作的孽,怪不了别人。”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阿豪早晚会想明白的。”
江海流苦笑一声,随后吩咐道:“给我准备五十个可靠的人,再帮我想办法找一把家伙带进去。”
“这种事坏规矩的。天哥那里恐怕……”
“现在上拳台和人打的是我儿子,这时候你跟我说什么规矩!我只知道我江海流就这么一个儿子,不管他怎么看我,我都是他老爸!规矩!我的规矩就是,我江海流的儿子可以打人,没人可以动他!天哥!天哥是阿豪的舅舅!难道不帮外甥帮外人啊!另外再找几个人给我盯着那小子,看他去干什么。盯紧一点!”
烈火明白自家老大已经下定决心,为了独生子不惜挑战整个城寨的秩序。这种时候做马仔的就只能听话,不能多说半个字,就连朱三少要到城寨亲自观看比武的事,也没办法对老大提醒。
而城寨内有动作的自然不止和义成一家,不管是这场生死擂,还是朱三少的到来,都让整个城寨变得躁动不安。隐形的八号风球,已经在城寨上空飘荡。
作为风暴中另一环的陈继祖,此时正在赶往珍宝舫的路上,顺带委托乔治帮自己下注,把仅剩的五千块都押上,买自己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