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志远一行,在离佳木斯差不多十里的马家屯一个马姓农户家里歇息。
这马姓农户家底儿厚实,雇有长工,把长工住的屋子,腾给了志远等人住,还给烧火做饭,给轻伤的人洗伤口上药。
之所以败走麦城,还不用在野地里奔突、挨饿受冻,是志远他们逃出那巷子穿出林子没多久,就有个后生拍马追了上来,那人自称姓马,说他家老爷子马玉川感佩明心堂造福一方,对他们钦佩得很,见他们落了难心中不忍,有心相帮,备了两架马拉爬犁,可协助他们去想去的地方,或是送他们到安全之地休息。
众人都将信将疑,可志远和那后生别有深意的对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的,命众人立即就跟着那后生走!
在佳木斯城里有很气派店面的元隆绸缎庄,老板叫马玉川,是受过李熙恩惠的人,李熙掌握的佳木斯郑家的情报,就来自于马玉川。
很快,自行从郑家追捕中脱身的李阎王,也赶了过来,众人分乘两架爬犁,前往十里外的马家屯,到那后生的叔叔家先暂住一晚。
到了地方,志远就给马家的老叔下了跪,央马家,用爬犁去接了个能治枪伤的大夫来,为受伤的伙伴医治。
这一带匪患猖獗,谁也不保哪天自己就吃了枪子了,能治枪伤的大夫有不少与匪绺暗通款曲,但官家也不追究,是官匪都得讨好的人。
马家在当地有一定的势力面子,还真给拉了这么一个大夫来。
受伤的人里,最轻的是胖子,虽然挨了两枪,但没伤筋动骨,屁股一枪擦伤,手臂一枪洞穿,包扎后就又生龙活虎了,最惨的是刘季援,屁股上中的一枪子弹陷得很深不说,双脚腕一片血肉模糊,碎骨看得人心里直打颤,那大夫说伤太重他没法治,得拉去哈尔滨的大医院里锯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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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活了半宿,那大夫才算把明心堂的伤员,基本处置完毕,志远给大夫道了辛苦,和马家主人一道,亲送出门。
回来时,把一个东西悄悄塞给张九如,然后就把黑子和长嘴叫到一边,布置当晚的警戒,让他们两人轮流上房顶值夜。
宿下后的警戒,一般由大鱼负责布置,因为预计后面还有硬仗,志远有意让李阎王、林有和大鱼三大高手好好睡一觉以保持状态,所以,警戒亲自布置。
定了黑子先上,黑子按志远吩咐,上炕拿条被子准备上房,就见边上昏暗的炕角里,张九如蹲在那里悄悄的抹眼泪。
黑子这人心肠好,还是很体谅张九如的,毕竟张九如一直都在生意经里翻跟斗,没经历过今天这样的大阵势,明心堂今天死的那个人,就是张九如带过来的,是他当掌柜的博雅轩的伙计,那伙计滚下瓦面摔得脑浆子都出来的惨样,把张九如吓怕了,后来又子弹横飞的,张九如腿发软也就不奇怪了。
黑子知道张九如这会子心里不好受,想着过去安慰安慰他。张九如今天稀松软蛋,差点害死哥儿,叫人看了就眼睛出血,恨不得上去踹他两脚,可现在危险已经过去,没人理他也是怪可怜的。
黑子抱着被子,还没往张九如那边挪呢,就见志远跳上了炕,走到了张九如跟前蹲了下来。
黑子听到志远轻声问张九如:“九哥,你怎么哭了?”
“我愧得慌!”张九如声音很轻,瘪着嘴,“我太孬种,活该不受人待见,哥儿却还总想着我……”
黑子这才注意到张九如手里的东西,原来刚才哥儿往他手里的塞的,是一瓶药油。
黑子一看就明白了,张九如鼻青脸肿的,身上估计也有地方摔得不轻,估计是怕讨人嫌,刚才大夫在时,都没敢叫大夫也给他看看伤,哥儿瞧科了,送大夫走时向大夫要了药油,交给张九如好让他自己抹上点儿。
“说这些干啥!”志远拿过药油,帮张九如往头脸上的青肿处涂抹。
“哥儿歇着吧,我自己来,”张九如从志远手里抢回药油瓶,又从身边拿起那个钢盔,双手抱在怀里,轻声絮叨:“哥儿的恩,我也不知有没本事还,这个东西,我要拿回家去供起来,以后给孩子们当传家宝,让子子孙孙都念哥儿的好……”
黑子听见,心说:“呃……俺的粪勺哎……”
那钢盔,黑子原本是要拿回去长春改成粪勺浇花用的,现如今,张九如要拿回家去供起来当传家宝,看来,是要不回来了。
警戒要紧,黑子抱着了被子就上了房顶,眼睛机警的四下打量,心里还在想那个钢盔。
那个钢盔他向李阎王要了来,本意是想带回长春去,改成粪勺浇花,不想却被李阎王翻出来,扣在了哥儿的头上,成了能救命的东西,更不想在生死关头,哥儿竟然把它,给了张九如!
哥儿这人,真是让人暖心啊……
黑子想起去年过年的时候,哥儿去别人家做客后,向李熙称赞那户人家的水仙花,说很好闻。
东北的天气,养水仙可不容易,可黑子还是暗下决心,悄悄养一盆水仙,到过年的时候拿出来,让哥儿高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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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的时候,马家长工房的大炕上,明心堂的人,大多睡着了。
炕头是最暖和最尊贵的位置,在炕头上睡的不是明心堂当家的哥儿志远,而是重伤的刘季援。志远衣服都没脱,坐在炕沿上看护着刘季援。
大家伙都劝志远睡下休息,可志远不肯。
志远心里沉甸甸的。
为什么自己对于局面的掌控,总是出错?这次还搞出了人命!这会子,要不是有李熙的关系,有马家出手相帮,顶多是跟李阎王去那地窨子里栖身,不说缺医少药,光是没有热炕,都不知伤员们要怎么捱!
明天一定要送刘季援去哈尔滨,可志远却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佳木斯。
在哪里摔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被人暗算以至明心堂有人死伤,这黑锅可不能白背了!
志远将白天的每一个细节在脑子里细细回想,张信义的言行让他印象深刻,有一次回头,他甚至看到,张信义用枪指着那个向他射击的人的头!
志远想得入神,直到嗓子一痒忍不住要咳嗽,赶紧捂了嘴起身走到墙角,努力调息想把咳嗽压下去,怕把炕上睡着的大伙儿给吵醒了。
听到动静,林有就立即起来了,对于林有,志远再轻的咳声,都和有人拿着棒槌敲在他心上似的,他是非要起来帮志远排解的。
“哥儿……”林有站在志远的身后,温和的轻轻的叫着。
等志远回过头,林有把手上的皮袄给志远披上,满眼的心痛:“快上炕头坐,那里暖和!”
不由分说拉志远到炕边,帮志远脱鞋,把人扶上炕去,另一边胖子也听到声音起来了,及时递过来一张被子,林有接过被子给志远围上:“哥儿先坐会,我马上给哥儿烧姜汤去。”
跟志远日久,林有也有了经验,若晚上寒咳得厉害,喝一碗热姜汤,往往能让哥儿安生的睡上半宿。
志远忍着不咳嗽,拉住林有:“咱是客!三更半夜的,别搅扰人家。”
林有轻拍着志远的手背:“哥儿放心,我知道分寸。姜在哪,我一早看好了。”
林有急急去了,胖子过来给志远顺背,一边劝志远:“哥儿,脱了衣服钻被窝睡吧,刘掌柜和其它伤号,我帮你看着!”
“你也是伤号!”志运嗔怪的白了胖子一眼,然后摆摆手,压着声音:“你去睡吧,我反正睡不着。”
“为啥睡不着?”胖子也压着声音,嘴里说着话,手上却不停,麻利的拖过一条被子,替志远卷成被窝筒,然后很认真的轻声对志远道:“哥儿,我知道你为啥睡不着,咱的人有死伤,你心里不好受,可是哥儿,这一仗咱可没有白打,练了枪、练了人、练了胆不说,还让大家伙,彼此的心,拧贴在了一起,今后,不管是什么时候,就算是在生死关头,咱彼此之间,都可以以性命相托!”
胖子正正身子,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微笑道:“哥儿的仁勇,不说咱们,连对面郑家的人都看得眼睛都直了,从此,这一炕上的人,都是哥儿的死忠,为了哥儿什么都愿意牺牲,甚至是自己的命!以前听人说书讲故事,能得一个死士就很难得了,哥儿一下子就得了十多个……”
胖子眼里闪出兴奋的光:“就因为打了这一仗,明心堂从此有了一伙可以同生共死的人,还有什么东西,比人更要紧?长远看,这一仗,咱不但没亏,反而赚大发了!我这么说,哥儿能睡着了吧?”
志远瞟胖子一眼,这肉球,虽不识字,说起话来倒是口若悬河,善拍马屁之外,说出来的话,已经不止一次,让他都感到惊讶,竟然能直中问题的本质……
没念过书,却能口吐莲花,他娘的,这还真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