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对于王朝宗的言辞,心中暗暗称许。
王朝宗称他“善德”而不是“哥儿”,是乞求“结伴同行”而不是跟随,这说明自己移除他出明心堂的决定他不敢相抗,这是把姿态放得极低,真心认错并成就自己这个“哥儿”的权威。只要他以后肯甘心留在长春就好,那么,自己对王元明和朝宗生母的承诺,也就兑现了。
同时,志远的心,也是痛的,王朝宗两个眼窝子都是深陷的,这说明他这两天,有多么的难熬。
志远没有回答,只是回身,从王志军手上,拿过一个包袱,然后吩咐道:“能上站台了,你们帮朝宗,把箱子,搬过去吧。”
这就是,志远同意和王朝宗一起去平顶山了!
志远抱着个大包袱走在头里,后头四个人搬的搬抬的抬,都兴高采烈,最高兴当然是王朝宗,这下子,和哥儿又重新热乎了,回明心堂有望!
在站台上等车的空儿,几个人又一起对行李进行了整理,王朝宗的两口大箱里头好些瓶瓶罐罐,志远蹲在箱边,从脖子上解下自己的围巾,把一个最易碎的大瓶包了起来再放进箱子。
“哥儿,不能这样,你本就穿得少,不能再没了围巾!用我的!”关四说着,已经去解自己的围巾了。
志远瞪他一眼,伸手按着他的手:“别!不用!”
正僵持间,原站着的王志军突然往志远和关四身边一蹲,低声道:“哥儿,那拉黄包车的,来了!”
志远闻言,立即搭眼一看,远远的,李阎王李少堂正跑出候车室,也看到他们了,正向他们跑来。
站台人多,王志军不便直呼“李阎王”,而代之“那拉黄包车的”。
志远慢慢的站了起来,用淡淡的略带冷漠的目光,看着跑到自己面前的李阎王。
李阎王斜背一个帆布书包,手上抱着个包袱,站在志远跟前,一边平抑呼吸,一边温顺的先顺下了眼睛。他知道自己身份特殊,而哥儿又还没正式收他入堂,他是不应该这么在人前接近哥儿的。
呼吸稍一平顺,李阎王抬眼,看志远的目光,又恭敬又含情脉脉,好象志远就是他的老子娘!
李阎王先是看关四他们一眼,嘎声道:“你们不知道,哥儿昨天,为了筹钱去平顶山,把自己值钱的玩意儿,带上他所有的大毛衣服,都当了!”
“啊?”关四失声低叫一声,然后跌足:“难怪哥儿今天穿得这么单薄,我还说哥儿要风度不要温度……”
李阎王打开了手里捧的包袱:“我才凑够了钱,帮哥儿把这个赎了就跑来了,这件便宜,我钱不够,赎不动那件貂皮的……”
包袱打开,里头是那件志远平日里穿的狐皮旧大衣。
李阎王将大衣一展,想帮志远披上,可跟着又把大衣收了,抱在自己手上,往志远面前一递,不敢给志远披。
因为,志远的眼神,够冷!
李阎王不敢造次做过于亲昵的动作。
见志远没有伸手接过大衣的意思,李阎王小心翼翼的道:“我知道,你总是嫌我的钱脏,我要给堂里捐钱,你都不要,可这件袍子,我赎它的每一个镚子儿,都是干净的,昨儿见你进了当铺,出来时大毛衣服没了冷得直缩脖,等知道了原委,我就去给人去拉黄包车了——”
原来这就是李大阎王真的去拉黄包车的缘故,志远脸色缓了缓,可还是不肯伸手接衣服,这件狐皮的,因为旧了,只当25块钱,算李阎王拉了一天一宿的黄包车,但绝对不可能就能赚到25块钱。
志远冷冷的:“你对那些坐你车的人,做了啥?!要拉一天车就能赚到25块钱,哪咱还做个屁生意,全拉黄包车去好了!”
李阎王怔怔的看着志远,他知道,这是哥儿压根就不信他说的,赎这大衣的每一个镚子儿都是干净的,以为自己对坐车的客人威逼敲诈了。
李阎王先是低头,然后,抬起头委曲巴巴的对志远保证:“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李阎王又犹豫了一下,然后撸起了袖子。
在他的胳膊上,有一处明显的青紫。
志远一下子,眼都直了!
“你去卖血了?!”志远又惊又感动,一拳就挥过去:“你傻啊你!”
“我只是不想哥儿受冻……”
志远听了,只有出着大气低下头的份,他怕在人前,被人看到他眼里的水汽。
大衣被李阎王展开,轻轻的披在了志远的身上,这一回,志远没有拒绝。
李阎王又把斜背在身上的书包打开,从中拿出一个足有香瓜大小的皮囊,东西看似不大,但却明显沉甸甸的,众人搭眼一瞧,就知道这是什么。
皮囊里头,满当当金闪闪的全是些什么金项链、金溜子、金手镯之类,这东西众人见过,在志远答应李阎王入门之后,李阎王就把这个拿过给志远,说要把身家性命,全交到志远手上。
可志远说这些东西虽然值老鼻子钱,但脏!不肯收!因为这些东西,明显是李阎王为匪时,打抢的脏物,有只金耳环上,还有暗黑的东西粘附着,估计这耳环,是李阎王或是他手下人,从人家妇女的耳朵上活生生的扯下来的,还粘着人家的血肉!
李阎王把皮囊捧给志远:“哥儿,一文钱也能难倒英雄汉,我知道现在哥儿在钱上正艰难,这回,你就收了吧,算我求你用这些钱帮我做善事积德。”
志远拒绝,但语气温和:“你有这心,我很开心,也很感激。但这个我不会收,你先留着收好,等我们去佳木斯帮你摆平郑家之后,把这些,分给你曾经祸害过的人家,多少算是对那些人家的补偿。”
李阎王点头:“我听哥儿的。”
志远跟着皱眉:“你手上根本就没有当票,怎么能赎出东西?你对人家当铺里的人,动拳头了?”
李阎王连忙陪笑:“绝对没有!我连狠话儿都没有放,只是递上钱去,然后用眼神儿盯着他们掌柜的而已,嘿嘿……”
关四等都哈哈笑了。
李阎王眼里要是带上狠,能把人看得发毛!谁还敢要当票!
火车就要开了!
在火车轮子初启动的当会,站在车窗下跟志远等话别的关四,迅速扒下自己的貂皮大氅,往车窗子里一扔,一边小跑跟着火车,一边对接了大氅的王志军叫道:“照顾好哥儿,千万别受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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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远从平顶山回来,就告诉李熙:“炮手,妥了!”
父子二人,合谋除掉森田贞男的计划,一步步正按计划实施,到时直接要森田贞男命的人,即计划中的“炮手”,志远承诺由他负责搞定。
志远觉得,李阎王对他的忠耿,已经足以信任,可以生死相托了,所以,“炮手,妥了!”
坐在书房书桌后的李熙,接过志远双手捧给他的茶杯,轻呷一口,然后不急不徐的警告志远:“你的样子,不焦不躁,倒还蛮淡定,这样很好。记住,耐心等待最好的时机,一切听我的调动,气度要宏,言动要谨,如果时机不成熟,宁可放弃,绝不轻动。”
“善德谨记!”
志远说着,闪到李熙身后,伸出双手帮李熙按摩肩颈:“听妈说,爸昨晚,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朝宗和我说,他瞧着爸这毛病,很可能不是头上的毛病,而是颈椎的毛病,是一种痹症,他王家有种什么颈椎贴,独家秘方!要不,爸试试?”
李熙正被志远按揉到酸麻处,舒服得眯起了眼睛,正在舒心的享受儿子的服侍,听到志远说要他试那颈椎贴,眯着的眼睛又睁开了:“不干!那玩意儿他拿来我看过,黑呼呼,又黑又臭,那玩意糊脖子上,估计一晚上都甭睡了,这还不算,那味道,第二天洗了肯定还一身药臭味,我怎么见人?关键是不是糊个一两天,他说得糊至少一个月!那皮肤还不捂出疹子来!我还是吃梁医生的药得了。”
“爸——”志远还待要为王朝宗鼓吹,李熙已经伸手把他拉到身侧:“别按了,在外头跑了这几天,你肾炎还没大好,不能太劳累,快回房去歇着吧。平顶山的事告一段落,下来,你给我在家里,乖乖躺着!”
志远陪笑道:“爸,下来,我还要再去佳木斯一趟,这次去,或者时日要稍多些,等那边事一了,我保证在家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李熙立即就放下了脸,腾的站了起来:“还要跑?!梁医生说的卧床休息一个月,是在肾炎急性发作的一个月内,你这么整天瞎折腾,就不怕搞成了个慢性病,误了自己一辈子!?”
志远连忙辩白:“爸,我自己会注意,跟我的人也很照顾我,不会让我累着。”
李熙意味深长的看志远一眼:“你真的要为李阎王去佳木斯出那个头?李阎王的仇家那么多,你就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