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山又看志远一眼,他很想硬起心肠,可志远的样子,让他的心,揪痛!
这个孩子,虽跟着李熙走上了歪路,但还真的不枉自己相濡以沫的带大他,对自己是真的一片赤子之心,即使明知自己对他已有杀心,仍拼了命的要护他这个爹爹的周全。
还清不清理门户?海山犹豫了。
杀他?这会子,已经心有不忍,下不去那狠手了。
海山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月亮。
月亮已上中天,时间不等人,再拖,就赶不上凌晨带三哥出城了。他出来太久,庆文秀和张瑞年他们,估计都快急疯了,何况,这里还有个碍手碍脚的李阎王,这李阎王不是个轻与之辈,搞不好让他一下子翻盘,那误的可不只是自己的命,还有三哥的命!
海山拿定了主意!
海山端着枪,神态威严,说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志远!你若是我亲生的,我今天一定杀了你!可你不是,既然你不是我亲生的,我或许没有资格就这么要了你的命,今天,我就先放过你,给你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但你听好了,从现在起,你再不姓杜,和我再无父子关系,我不许你再自称是杜志远,不许你再认作是我的儿子,你若敢在人前再称老子是你爹,敢再回浑河堡,敢再进杜家的门,老子一定宰了你!还有,你若敢再为鬼子作恶,被我知道了,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不——!”志远这一嗓子,把杂树棵子里的鸟都惊飞了!志远满眼惊恐,爹爹竟然真的不要自己,真的判自己极刑!
志远一下子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了李阎王,扑到海山跟前抱着海山的腿:“爹,你听我给你说——”
海山厌恶的一脚把志远踢开:“滚犊子!还想我听你瞎掰掰?!妈了个巴子,你还有脸再叫我‘爹’?还记得以前你说过什么话吗?你说,如果有一天,你做下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求爹杀了你!说你就是死了,心里也是感激的!老子现在不杀你,给你机会改过自新,还不知足?!”
志远放声大哭:“爹,那我宁愿你杀了我!我姓杜,我也只姓杜!”
海山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叫,妈了个巴子的你再大声点叫,好把鬼子给引来!”
志远哭声一窒,立即用手捂着自己的嘴,把呜咽声堵回去。
海山怕动静大了,真的引来了人,准备赶紧闪人,临走,手一指志远,恨恨的骂:“看到你就眼睛出血,别再让老子看到你,不然老子要你的命!”
说完,端着枪步步后退,准备到安全距离就转身走人,李阎王是个绝对不能忽视的对手,他不能大意!
“爹——!”志远眼见海山要走,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
海山起脚就踹,志远身子飞起,却不顾下盘,只往前冲,双腿被海山踢得飞起,双手却还是抱住了海山的腰!
海山怒目圆睁:“放手!”
“爹!不要啊!你不能不要我啊,远儿什么富贵都不要,只要爹!我都已经说了,我会离开老师,回奉天去,回家去!”
“杜家没你这样的不孝子孙,你放不放?”海山怒目圆睁,快克制不住了。
海山伸手去掰志远的手,志远一边死力相抗,一边急叫:“爹,你听我说,你听我给你说啊,我是当了特务,可伤天害理的事,我没做啊……”
“老子亲眼所见,你还说个屁!”海山还拿着枪,单手掰开志远的一只手他另一只手又死揪上来,海山火了,双手齐上,把志远从身边撕开抛起,嘴里大喝一声:“滚!”,然后恶狠狠的一脚把志远踢飞!
“哥儿!”李阎王惊叫,不管海山的枪是否指着他,仍跑上前去,看视志远。
志远摔在地上,扭着身子,却爬不起来,右手捂在自己的右腰眼上,这是刚才被海山踢的地方。
志远只感觉,腔子里的五脏六腑,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难受,看着爹爹,想说却说不出话,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阎王在边上叫着什么,但志远浑然不觉,只悲痛的看到,爹爹已经后退了好几步,准备转身走了。
志远感觉自己要死了。
死就死吧,最亲的爹爹,还不如那个自己一心想甩掉的李阎王更明白自己、更相信自己,命运如此残酷,活在世上,又还有什么意思?
志远正要合上眼睛,忽然脑子里一闪念,想起了什么,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的志远,突然像打了鸡血似的,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粪车!
“爹——”志远哀哀的叫了一声,爬起来就向海山奔去。
“敢再过来,老子踢断你的脖子!”
在志远就要近身之前,海山愤怒的发出警告!
志远根本就不听!还向前冲,可不等海山踢断他的脖子,他先支持不住,人一晃,就自已栽倒了。
海山冷哼一声,想要转身走人,可不知怎的,还是慢了一慢,忍不住又看了志远一眼,这毕竟是他的远儿,他的心尖尖啊!刚才那一脚,气头上都没有留力,踢在孩子的腰眼上,这比当胸踢得他吐血更伤,因为那里没有肋骨的保护,孩子又一个劲的冒傻气不知运气相抗,孩子肯定内伤严重,都不知他那小身板,扛不扛得住!
海山看到,已经爬都爬不起来的志远,交替着双手,抓着地皮儿上的草棵子,借力蠕动着身体,一点一点的,艰难的向他爬来。
海山的心,忽然就是一疼!这是他的远儿啊!
铮铮铁汉,眼里却一下子溢满了泪水。
海山很想扑上去,把他的远儿从地上抱起来,宽慰他、宝贝他,立即就地给他疗伤,人孰无过,或者,这次,就原谅了他吧!
可是,能原谅他吗?
不!
不管他做了什么,自己都可以原谅他,唯有当汉奸祸害同胞不能原谅!
因为这丧失了起码的人格,越过了做人的底线!
海山狠心的转身,抹一把泪水,可还没迈步,右脚裸就被志远的手抓住了。
海山完全可以一个后踢,把志远再度踢飞,但他只是扭转头,对志远冷冷的勒令:“放手!”
志远的双眼,吓人的睁着,眼睁得很大,里头却像是空洞洞的,那模样,像是随时都要吹灯拔蜡了。
志远拼尽全力,说出他要向海山发出的警报:“不要……不要……”
志远喘着,想说什么,却已经说不出来。
不要什么?海山没有动脚踢开志远,因为他会唇语,他看到了志远的口形,志远那个还没说出来的字,应该是个“用”字,这让他心里一动。
喘了几口气,志远已经渐眯上的眼又睁开了,看着海山,用尽他最后的一点力气,为他爹爹报警:“不要……用……粪……粪车。”
说完,志远手一松,人似乎是晕了过去,身体不受控的往边上一滚,压过几个草棵子,突然就不见了。
边上就是那个深坑!志远掉下去了!
“哥儿!”李阎王一声惊叫,扑上来就往坑里跳!
海山先是一怔,跟着整个人都呆掉了!
不要用粪车!
海山原以为,孩子上来拉着他的脚裸,是想求自己别不要他,可孩子拼尽全力和他说的却是:不要用粪车!
而他原本,正准备赶回去,用粪车,立即带庆三爷出城!
海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是一阵阵的抽痛!
李阎王从坑里爬了出来,志远被他用腰带子,捆在身后,也背了出来。
月光下,李阎王看着海山,眼里的怨毒之盛,让中秋的明月,都失了光芒。
“如果哥儿死了,我一定让你垫尸底!”
李阎王恶狠狠的说完,背着志远就走了。
海山根本就没看李阎王,他的目光,一直都在李阎王背后的志远身上。
孩子显见得是晕死过去了,不但手脚是放软的,连脑袋,也是耷拉着的。
目送着李阎王背着志远渐渐远去,海山的心,空落落的,腿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
可他也知道,他不能就这么软巴下去,形势不容许!他的三哥,还等着他,那不仅是他的生死兄弟,更是大义!
海山挣扎着爬起身,又向李阎王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夜色里,李阎王的背景,已经看不到了。
他真的很想追过去,立即给孩子做急救,不然他都怕,孩子的小身板扛不住身心的双重打击,就此见了阎王,就算孩子能保住命,海山也有强烈的预感,这会子他要不追过去,他和志远之间,很可能今生再也不会相见。
一种难分难舍的情感,让海山的双眼,再次被泪水模糊,但终究,他还是转身,向“卢记”馒头铺的方向奔去!
“不要用粪车!”这是孩子刚才拼尽全力,发出的警告!
现在,三哥更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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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中秋节。
快中午的时候,拉着洋车的张瑞年,到了他姐夫开的“卢记”馒头铺,他经常到这里蹭饭,即使大摇大摆的出入,也没人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