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中,志远又在想,烟牙的反常,会不会是烟牙同情自己,有心让自己跑?
志远心里忽然一阵小激动,金烟锅这事,烟牙肯帮他兜底儿,要知道,那可是几十个大洋啊!这说明啥,说明四哥心疼自己啊!
志远的心一阵狂跳!差点儿就拔腿狂奔了。
紧张得出了一声的汗,边抬手擦汗,边借机再次左右张望!如果没什么可疑的人,他准备跑了!
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可志远却没有迈腿。
就在准备拔腿就跑的一瞬,自己抬手擦汗的动作,让他想起了韩萱的两次抬起右手抿头发的示警!
韩萱,那是一个真正关心爱护他的人,被古蝎子折磨了三天也没把他供出来,虽然也有可能因为不舍得他而故意误导,但真的发现危险并示警的可能性更大!
再看看烟牙,车子动着的时候,他紧闭着眼,可现在车子停下了,他仍紧闭着眼,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问也不问一句。
这不对!
志远把板车的拉绳套在肩上,拉起板车,继续艰难的向前走!
韩萱的示警,像一块大铁疙瘩,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头。
他决定先按兵不动,再好好的看看,再好好的想想。
机会难得,稍纵即逝,但这若是别人为他挖的坑,那岂不是往人家的刀口上撞?!
古蝎子不过走了个关四,在没有任何危险苗头下,竟然就弃了窝口,毫不犹豫!自己才在他身上学到的,不正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吗?
志远找了条小街,悄悄问烟牙地方选得行不行,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把板车吃力的推在路边靠墙根放好,然后把写好的陈情大字帖儿往地上一放,自己在板车前一跪,就算是开摊子了。
志远的心根本不在讨钱上,只低了头想心事。
激动与心悸过去,人冷静下来,脑子就灵光多了,之前精神头全集中在怎么跑上,这会子细想一遍这事儿的前前后后,他心里大致儿有了一个数,这极有可能,确实是一个套!
古蝎子把韩萱打得那么惨,为什么?因为他不信关四脱逃背后没有内鬼,所以他要挖那个内鬼!
还以为是自己引诱着古蝎子的兴头,才有了这一次外出,殊不知是古蝎子设了个套,自己钻了进去!
古蝎子那么一个小心翼翼的人,眼下正蛰伏长春,多少赚大钱的大买卖都停掉了,就那么轻易的起了兴头,让自己出来赚根本没把握之钱给他买生日礼物?
这根本就不正常!
韩萱不会示错警,更不会因为不舍得自己而故意示错警,志远还记得,那天,两人情深互望,韩萱催促他离开时,她眼神里的悲伤和毫无余地的决绝!
烟牙也不正常!这次,就他们俩人一同出来,可烟牙明显的,没有盯紧自己!
烟牙肯帮他为金烟锅之事兜底儿,看不透他图的是什么,几十个大洋虽然多,但毕竟钱财只是身外物,而如果自己跑了,看管自己的烟牙是有性命之忧的,志远自忖,自己和烟牙之间的交情泛泛,绝没有到过命的交情这种份上。
志远越想越心寒,烟牙在那儿玩的,是欲擒故纵!
不用说,这肯定是古蝎子在背后捣的鬼!
自己差点儿,就撞在了刀尖上!
心寒过后就是不忿和委曲,为什么,自己的命就这么苦!何年何月,才能和爹爹团聚?!
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
志远直挺挺的跪着,抹着泪,这条小街虽说是小街,也很宽敞,又临近大马路,人流还是蛮多的,板车上躺着个快要死的“爹”,车边跪着个极可怜又极漂亮的“儿子”,最关键的是这“儿子”没有哭出声,但那眼泪却是不断的流,看着让人好生的同情。
渐次就有人围了上来,一个烫头发的女人,最先在志远身前的破碗里,放下了一张毛票,跟着,就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破碗里的钱也是越来越多。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
“唉,孩子真可怜!”
“是啊,看样子,他老子,不中用了。”
“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可惜啊,打小没娘,他爹又病成这样……”
……
好多女人孩子看得眼睛红红的;有人给吃的,对门的人家,还拿给志远一碗热茶;有女人用自己的手绢给志远擦眼泪,有人叫志远把大的票子收一收,放身上收好了;有人告诉志远明天般若寺有有个法会,到时香客如云,让志远明天去那里讨钱,应该会讨到多一些的钱;有个中年妇女还搀扶志远坐下,叫他不要再跪了,说把人跪坏了,谁照顾他们父子俩呢……
志远忙不迭的道谢、还礼……
看着堆满破碗的银毫和大大小小的票子,志远人都有点懵,自己真的有那么好看吗?这钱也来得太容易了吧?!
志远把衣领上的扣子扣紧了,在给人磕头时还是要极小心,怕贴身戴的金锁片掉了出来,这么些人可怜自己而慷慨施舍,要是这时掉出金锁片来,还不被人抓个骗子的现行,被人给活活踩死啊?
而且不只要防这些好心人,还要防暗里监视他的古蝎子的人,要是金锁片露了出来,他不跑也会被古蝎子知道他没安好心!这是卷财而逃!
这古蝎子给的金锁片,之前志远只放在屋里,从来不肯戴的,他知道古蝎子给他这金锁片的意思,他心里只有他海山爹,怎么肯戴古蝎子把他当儿子看的“狗圈”!古蝎子几次问他为什么不戴,他都推说金锁片太贵重,他怕丢了,好好的收在屋子里锁着呢。
今天之所以戴上了,是因为想着今天要逃跑,逃跑得有路费,他可不会和古蝎子客气!
人群到午饭时才渐散,烟牙叫志远赶紧走,换个偏僻的地方再说。
志远把板车拉到个偏僻的小巷里,烟牙起身把板车放在一个角落里,然后在板车后头一蹲,抽起了烟:“妈了个巴子的,这烟瘾熬得我!顶了这半天,烟瘾难奈,差点就要包子张嘴——露馅了!”
烟牙抽着烟,招招手,志远便也在他边上蹲了下来。
“在这歇一会,吃点东西撒泡尿,下午呢,换个地方,你呢,也别跪了,也别哭了,随意点,留点体力,我们明天上那个般若寺的大法会去!”
“啊?”志远有点不解:“刚才那地方多好啊,人多!人多,钱就多,为什么要换地方呢?”
烟牙心说还不是因为你!
老爷子吩咐过的,要制造机会让小狐狸可以自由走动,人多围着,他就得死死的装个快要咽气的人,哪有功夫完成老爷子的指派?!
嘴上却说:“小狐狸,这叫花子里头的门道可深了,别以为装个可怜就能要钱,这叫花子也是讲地盘的,我们这种,没拜码头的,要是让本地的叫花子看见你在他们的地盘上抢食,那你要到的钱,一准会被他们抢,人也要被打,所以,见好就收!去过的地方不能再去!懂不?”
志远听了,认真的点头。
烟牙见了,想笑。
这小狐狸还真是天真可爱,难道他不知,老爷子就是个大花子头么,这大马路和周边,正是老爷子的地盘,今天他们再怎么乞讨,都不会有别的叫花子来找他们的麻烦,因为黑心虎早有关照,而黑心虎是古蝎子体系在各地乞丐的总管!
趁烟牙抽烟吃东西的空儿,志远把要到的钱飞快的数了一遍。
“银毫有3元7角,票子是4元2角,票子折大洋现在差不多是2算,全部折成大洋是5元8角。”志远报数道。
志远数钱之快、之灵巧,让烟牙叹为观止:“妈了个巴子的,怪不得老大说把你放在帐房里,就一活算盘!你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料啊!”
志远腼腆一笑。
继而就是皱起了眉:“这离一个金烟锅的钱还差得远啊。”
既然不跑了,就要面对金烟锅的问题了。三天里赚不到一个金烟锅的钱,死古蝎子就要把他往二棒槌的炕上送了。
烟牙安慰他:“别愁啊,有四哥帮你兜底儿!”
跟着就是由衷的赞叹:“你已经很了不起了知道不?我还真没见过哪个新手叫花子,半天功夫能赚到这么多钱!啧啧,你太厉害了,你的这张脸,再加上那么一哭,那么一跪,那么轻轻的抽着鼻子抹眼泪,那钱,就自己来了!小狐狸,有四个字,你当得起,就是——魅惑众生!魅惑众生啊!!”
下午,烟牙算是把古蝎子要他出的招,都出尽了。
还没动窝子,就说自己困得很,要打个小盹,结果在板车上,呼呼睡着了,足足睡了半个时辰,醒来时,志远没跑,还挨着墙根儿,也打起了盹!
然后让志远拉着他,去另一个地方摆摊子,路上,躺在板车上的烟牙,从又脏又破的被子下头,拿出了一个尿壶,叫志远去给他倒。
志远没一会就回来了,没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