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落日,夕阳斜照。
天边红霞结成云寨,好似千里翻滚的火浪,就连群山也被染透,仿佛披上了一层薄薄金纱。
顾栖山立于清风客栈的庭院野望,青玄也候在他身旁。如此谐和安详的画面,却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被嘈杂的人声打破。
“小心点,注意脚后”
“快快,就放这里”
二人身后,是一群忙碌的官差,不断用担架往外运送着尸体跟残骸,时进时出,连门槛都险些踏破。
此地虽于郊外,但也归武威城管辖。原本青玄报案,只带了五六名捕快前来,可后来一经查看,却发现案子似乎有些大。又派了几个人去城里禀报,前后足来了五十多人。就连当地县尉也惊动了。
远处传来急促马蹄声,十余名官差骑着快马来到院门外,领头的下了马,左手仗着腰间刀柄,快步行至顾栖山面前行了一礼。
继而向前,又对不远处一名穿着官服的白净胖子行了一礼。
“县尉大人,我等沿着凉州道率众追寻数十里,并未见逃犯身影,周边密林也放了猎犬搜寻,也未获得线索”
县尉听后,脸色焦急,赶紧凑到顾栖山跟前,问道。
“这位大人,你不是说那逃犯已受重伤,怎么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栖山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想了想,问道:“此处可有小道?”
“大人,这山林郊野,我等也不甚清楚,待我再去巡查一番”
待那人走后,顾栖山便转身对县尉进行询问。
“县尉大人,你们现在都查出什么了,这两个凶犯的身份有线索吗?”
“这……大人容我问问”
顾栖山看着他,神情复杂的笑了笑,心想你要知道线索就来鬼了。
那县尉赶来时,刚到门口就不愿进门,说自己晕血,好不容易被手下给劝进去,再进厨房,没过几秒便夺路而出,趴在门框狂吐不止,吐完以后,说什么都不进去了,一直守在外面等着,真不知道他这官是靠什么关系买的。
“鲁班头,你快过来,跟这位大人汇报一下”
县尉招手,从屋内唤来一名中年捕头,看年纪跟神态,应该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吏。
“大人,此人姓鲁,这衙门里的捕头,此案大小事宜皆由他全权负责,有什么问题,只管问他便是”
顾栖山点点头,摆摆手,让他一边凉快去了。
“鲁班头,可盘查出什么线索?”
“禀大人,我等从客栈内清点出两具全尸,还有一缸碎尸,又经猎犬巡查,于后院平地中挖出无数残骸,据仵作粗断,至少不下十数余人,且多为男性,老少皆有”
“这些我都看见了,我是问,有没有查出证明杀人者身份的东西”
“这个……”
鲁班头思索一番,说道:“我方才差人从楼上房间里找到一处暗格,里面有一口小箱子,但大多是些金银细软,应是惨遭杀害的死者遗物,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特殊的物件”
“箱子在哪儿?”
“大人且随我来”
鲁班头出手引路,二人来到客栈内,在客栈柜台上,正放着一口黑色的小木箱。
“大人请看,正是此物”
打开盒子,里面的确是些寻常财物,顾栖山将箱子反扣在台面,一把摊开。台面上的物品以碎银居多,还有几捆银票,剩余皆是玉佩扳指等随身饰物,甚至连金牙都有。
确实是没什么线索……
顾栖山把箱子放在桌上,接触台面时发出的声音却有些不对劲。他再次拿起箱子,用手在底部敲了敲,居然是空的。
“有暗格?”
鲁班头见状,发出质疑。
顾栖山双手捧起箱子,左右观摩,他发现底板似乎有些松动,用拇指摁住,用力一抽,竟打开了底部的暗格。
‘噼啪’两声,有东西掉了出来,砸在台面上,聚睛一看,居然是两枚银制的小戒指。
两枚戒指一大一小,但形制相同,被打造成了衔尾蛇环的样式。
“这是……?”
“别动!”
鲁班头满脸不解,伸手想要拿起戒指查看,却突然被顾栖山喝住。再一抬头,就发现顾栖山的神色变得十分复杂,惊慌中略有一丝恐惧。
顾栖山伸出颤抖的手,将其中一枚戒指拿起,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戒指……师傅也有一枚,但是是用白玉雕刻的。这到底是什么?某个门派的信物?还是某个组织的身份象征?
顾栖山并不明白这枚戒指的含义,但它却让他联想到了自己的师傅,那个让人厌恶又恐怖至极的家伙。
“大人,你怎么了?”
“没事……”
顾栖山将戒指放了回去,心情逐渐平复:“把证物都收好吧,别弄丢了”
顾栖山背着手走开,想去门外透口气,经过仵作身边时,却听到对方正掀着死者衣领倒嘶了一口气。
“怎么,你认得此人?”
顾栖山停下脚步,对他询问道。
那老仵作年逾花甲,经验十分老道,此时正蹲在地上查验,身旁站着一名副手抄录。听到身旁有人发问,便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
“回大人,倒算不得认识,但的确有些印象”
在副手的搀扶下,老仵作起身回禀。
“你且说来”
老仵作点点头,随后开始对顾栖山讲述,原来他刚到现场时,就觉得这黑汉的模样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见过。但毕竟年纪大了,只零星一点记忆,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
可就在刚刚,他想去查验尸体伤痕时,竟无意间看到他肩上有块烧痕,从胸前直至后背,这一下就让他联想起一件十年前的往事。
“什么事?”
一番话勾起了顾栖山的兴致,他赶忙催问。
“回禀大人,此事说来,倒也有些年月了。十年前,老朽还未调任至此,在凉州城担任刑房仵作,那一年,凉州城里发生了一件惊天惨案。
有一梅姓大户,一夜之间惨遭灭门,梅家上下四十余口悉数毙命。我等随官兵去现场查验时,发现有一老仆尚有气息,便让人将他带走救治。”
“接着说”
“经过半月有余的疗养,他才方能开口说话,后来刑房派人与他问话,这才得知梅府竟是被一伙大盗屠戮。
据他所说,那夜月黑风高,梅府上下早已熟睡。那伙大盗十数余人,翻墙入室,将熟睡梦人一一杀害。
老仆夜里听到动静,便起身查探,结果却遇到一群凶徒将他围住。这一伙人皆具蒙面,只有领头的一名男子露出真容,似乎早就做好了灭门的打算。
老仆虽然年迈,但也颇具一身武艺,可对方人多势众,群攻之下,他逐渐体力不支,身受重伤倒地不起。
打斗的动静也已惊扰到其他人,见他不再动弹,这伙人误以为老仆已死,便大意离去,继而杀向别处,他也因此留下一条性命。
后来依据老仆描述,刑房绘出凶犯画像,我也曾观摩过,与这死者面目并无二异,且听老仆所说,案发当日,那头领身穿一件单肩武袍,前胸有一凶兽刺青盘肩而过,实让人过目难忘。”
“那老仆现在何处?”
仵作摇了摇头:“伤好之后,那老仆便拜别离去,听人说,他先是去了梅氏坟前拜祭,之后便了无所踪,或许,是为主寻仇去了吧”
“那梅府灭门后,家中可有财物损失?”
“这个……官府清点物品的时候,并未发现有何损失”
“奇怪,不是求财,那为何杀人?”
“对了,梅府家中一直珍藏着一颗千年血灵芝被人盗走了,乃是梅家传世之物,这东西,也算是一件无价之宝了”
“原来如此”
顾栖山面色凝重,但突然想起什么,将仵作带到那算命先生的尸身旁,询问道:“你可认得他?”
仵作端详了许久,可还是摇了摇头。
“怎么会,难道不是他?”
顾栖山自言自语道,如果他不是那个老仆,那他又是谁?
“嗯?怎么死去多时,面色仍旧温润?”
老仵作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仵作蹲下身,用手钳住死者下颚,开始对面部进行查验。
“奇怪,按道理应该面色发黑才是,嗯……这是?”
老仵作发现端倪,在尸体脖颈处,看到一条肉色的细线,他手反复去抠,竟将它抠动了起来,不一会,一块肉皮一样的东西被他用双手揭了起来,肉皮被扯掉后,露出了死者的另一副面容。
“人皮面具?”
“啊……是他?大人,大人,正是他呀!真真是他!”
老仵作看清楚这幅容貌后,惊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神情激动,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那就说得通了”
顾栖山心中暗想,没曾想,一间小小的清风客栈,居然牵扯出如此多条人命,还有那两枚衔尾蛇环戒指,这背后所隐藏的疑云,或许更为离奇复杂。
“报!大人,我等在林间找到一条小路,是往凉州城方向,沿途发现了血迹,现已派人前去追踪!”
山林里,一名捕快焦急的跑了出来,近前时,他行了一礼,再次复述了一遍。
“好,加派人手,速速搜山!”
县尉听闻,神色大喜,直接下了令,此等要案,若能即破,他必然能邀头功。
“县尉大人,那凶犯奸诈,你还需在此设卡,以防她调虎离山,再派快马前往凉州城报信,别让她混进城里,不然可就大海捞针了”
“是是是,大人所言甚是,你们都听见没有,还不速速行事?”
“是!”
命令吩咐后,两名小吏骑上快马兵分两路而去,一人前去府衙调派人手,一人赶往凉州报信设卡。
那孙四娘既已身受重伤,自然走不了多快,山中也无疗伤之所,只要不出意外,她没到凉州之前可能就已被捕,或者横尸山野。
见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顾栖山便将那仵作拉到一旁,说起了悄悄话。
“老先生,我自听你说起往事,那老仆忠义之心使我感慨,你若验完尸身,还请找人将他运回凉州城,与梅氏主人合葬一处”
顾栖山说完这番话,从身上取出钱袋,连同那枚玉牌一起交给了老仵作。
“这玉牌是他生前之物,也请随他一同葬下”
“自当竭力!”
老仵作怔了许久,眼眶微微泛红,这才重重点头,他伸手接过玉牌,却并未动那钱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