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礼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压低了声音:“恶魔的伎俩,让这两个人一直重复经历想要的结局,又在一瞬间打碎。”
而一次次轮回,这种瞬间打破的美梦就会越发彻底,越发突然,邱永强和徐凤绝对没法改变邱水“死亡”这一结局,因为,他们到现在也没有意识到是哪里出了错。他们恨洛侠,恨学校的班主任,恨“儿媳妇”,从来没有想过,一切的源头是他们自己。
是名为“亲情”的囚牢。
“很快就要破体而出了。”陆明恺看着两人已经鼓起来的肚皮,说道。
“破体而出的瞬间,可以捕捉到恶魔本体的位置。但是这也意味着他们会死,薛礼,你的想法呢?”
唐浅的问题很明白,邱家父母的生死,要薛礼来定夺。薛礼怔了怔,在他的眼里,这对父母身边的颜色红得发黑,他们虽然没有剥夺生命,却被定义为“罪孽深重”之人,如此,即便是让他们死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他蓦然想到,自己在教堂看到的“记忆”里,邱水最后对他的请求。
他看向唐浅,没有说话。两人的默契已经生成,唐浅浅笑一声,说道:“还是你的风格。关山,看来要你帮一下忙了。”
关山冷着脸点点头,属于灵媒的力量缓缓散发开来,包裹住整个房间,而随着这种力量激发,众人面前的场景开始缓缓发生变化,邱家父母眼中的世界,如画卷般缓缓铺开。
邱风忽然抬起头,看向空无一物的半空,眼神中似乎有些莫名的意味。他缓缓站起身,冷眼望向自己的父母,又看向最终身处的位置。
“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关山脸色有些苍白,这种沟通生灵的法子比降灵麻烦多了,尤其是还要侵蚀恶魔诅咒本身,如果处理不好,她自己也会沾染到诅咒。
唐浅点点头,没说什么,看向四周,又望了望远处的建筑,道:“这里还是湖城,看来时间还没有走得很远。”
陆明恺问道:“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他现在的情况颇有些尴尬,圣水的侵蚀作用没有消除,他几乎没什么战斗力,连感知都被狠狠压制住了。邦妮没法和其他人沟通,找唐浅当媒介又太尴尬,他干脆放开了身体,让邦妮直接以附体形式存在于自己体内,也顺便帮他恢复一下伤势。
“这种诅咒解决很简单啊。”唐浅双手一摊,“我们只要改变注定的结局就行了。”
陆明恺想了想,点点头:“我们要保护邱水吗?这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
以他们现在的阵仗,绝对能强行护住邱水,任何怪力乱神的能耐都没有办法突破唐浅的防线。唐浅未置可否,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
薛礼皱起眉来,本能觉得不太对劲,或者说以他现在对唐浅的了解,总觉得这个人又打着什么其他的主意。但一时之间没想明白,只好说道:“先去看看邱水的情况……话说回来,阿浅,咱们在这里和邱水是不认识的吧?”
唐浅说道:“当然,这个世界是基于邱永强和徐凤构筑的。基于他们的认知,这世界连你们的组织应该都不存在。”
基于他们世界观所构筑的世界,换句话说,这是一个父母对子女有绝对控制权的世界,一切都会按照他们觉得正确的方向发展,整个世界都是一座囚牢。
这一点,大家都想明白了。
关山轻哼一声,似乎很不满,旋即说道:“要入手倒是不难,我们这里,有一块最合适的筹码。”
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众人的视线落在了一直一言不发的邱风身上,看得后者一阵发毛。
“我?”邱风满脸疑惑,“我怎么了?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薛礼平静地说道:“你是一个切入口,因为这是你父母的世界,换句话说,这个世界也有一个你。”
一个同样蜷缩在父母掌中的邱风,一个仍未产生自我想法的邱风。
邱风脸色一变:“你们要我干什么?不会要我去把我……把这里的我杀了吧??不行,我做不到,我真做不到!”
关山摇了摇头,道:“多虑了,在送你进来的时候,我就考虑到了这一点。现在的你,已经取代了这里的邱风,但是,却没有改变他曾经存在的痕迹,你能明白吗?”
邱风身体一震,惊愕地张大嘴,这话已经很明显了。
他是这里最大的变数,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在这里产生了叛逆“父母”想法的人,而此前这里的“邱风”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换言之,他对这个虚假的世界而言,就是第一个变异的病毒,是逐渐扩大,开始侵吞、同化其他人,还是在发育初期就被“杀毒系统”剿灭,全看他如何经营。
这,简直就和一些游戏一样,不过自己是在真实体验着一切。想到这里,邱风的手心都开始冒汗,心里不是害怕,更多的是兴奋,自己将成为主角,将成为改变一切的救世主,自己……会成为弟弟那样的存在。邱风的身体开始颤抖,就算有对邱水的愧疚,但长期以来受到来自弟弟光环的压制,他对于冠上“天才”之名,享有其他人拥趸的弟弟,并非毫无怨恨。
这种扎根于心底的怨恨,随着弟弟的死去开始沉寂下来,却从来没有根除。
看着远去的邱水,唐浅眯起眼睛,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摇了摇头,说道:“走吧,接下来,并不需要我们出手。”
“我们去哪里?”关山问道,“不出意外的话,你的房子也不是你的房子,你有钱吗?”
唐浅想了想,叹了口气,道:“算了,看来只能我来想办法搞点钱了。反正在这个世界很简单。”
因为,这是一个有“菩萨”的世界,那就存有“果报”的说法,如此虽然也导致这里安全系数高了许多,但人类,绝对不是安于现状的生物,只要轻轻给一点点推力,就会发生很大,很大的变化……
“所以我们两个什么用都没有。”薛礼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去的唐浅和关山,这些事情,有他们两个出面就绰绰有余了。陆明恺是伤患,帮不上忙还有理由,可他呢?还是直接被抛弃了。
“嘿嘿,放宽心啦薛哥!”陆明恺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大大咧咧地坐在了路边的台阶上,伸了个懒腰,“不过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我总觉得恶魔的诅咒……这样规模的诅咒,不至于这么容易。”
这是属于他的本能,他觉得这恶魔的本体并不简单。
薛礼却冷笑一声,也和先前唐浅那样,眯起眼睛,道:“你真的以为我们要保护邱水吗?”
陆明恺愣了一下。
薛礼摇了摇头,道:“保护他不死,那要多久?保护到邱永强和徐凤去世吗?我们要在这里呆几十年?这根本不可能。”
陆明恺闻言才恍然大悟,旋即脸色一变,既然他们的目的从来就不是保护邱水,那么破局的方法……
而另一边,邱风笑着敲开了邱水的房门,在后者疑惑的眼神中,把手中拿着的《牡丹亭》推了过去,说道:“阿水,这本书我觉得很有意思,送给你了。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看一看,但是不要让父母发现哦。”
邱水愣愣地接过了书,眼神盯着封面,似乎有些不解,又有一些……
他的手,下意识翻开了书本,看向上面的标题,《牡丹亭记题词》。
下一秒,邱水的眼神落在了这一页的末尾,上面清晰地印着一句话——
“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