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说,恶魔具有看穿人心的本事,它们会看准一个人内心最薄弱的地方,引诱这个人走向破碎的结局。
人心的薄弱处,因素太多,或许是某个人,或许是事业,也可能是更加虚无缥缈的东西,或大或小,每个人都不一样。但大抵而言,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的死者,其存在的本质,都是基于某种“执念”,若执念了却,自然就该入轮回或长眠于他乡,再无须回归人间……本该如此。只可惜,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几十年走到头,留下的遗憾只会越来越大,而恶魔最擅长的,就是让活人看到“另一种结局”。
来自外界的视线,投到了某人的精神世界里。
“这双眼睛,会让你看到一切想看到的东西,这是应该承担,也是你必须承担的业果。从单一个体,到世间万物。这会是一场凶险和痛苦的旅途,但是,只有你可以做到。”
薛礼听说过,心理医生往往也伴随着心理问题,乐他人之所乐,忧他人之所忧,但即便是常人,多的也是分享伤心难过之事,毕竟大家都为了活着拼尽全力,回归到柴米油盐,又有几时谈得上花好月圆。
他睁大了眼睛,看到了徐凤和邱永强两人深陷的幻境,那是恶魔亲自为他们构筑起来的理想王国。因为某些原因,这对夫妻连带自己的大儿子,都被与邱水有千丝万缕关系的“恶魔”盯上了。
在他们看到的世界里,自己寄予厚望的小儿子意气风发地站在台上,向世人讲解着一项项最新的科技,台下高朋满座,华人与外宾共同鼓掌,对台上这位引领新时代科技发展方向的大牛表示敬意。邱水在讲解完后,从容地走下台,另一边,一位端庄美丽的女子笑意盈盈地走上来,亲昵地挽住了邱水的胳膊,两人有说有笑地离了场。闭幕后,两个小孩儿在外面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嘴里嚷嚷着爸爸妈妈,就扑到了邱水和女子的怀里,一家人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走向属于他们的康庄大道。
这样的生活,已经称得上圆满了,邱永强和徐凤很欣慰,他们的管教没有错,他们的期望没有错。一家人搬离了原本普通的民房,随邱水一起北上北城,住进了带大院子的独栋别墅,他们再也不需要工作,不需要操劳。自家的小儿子太有出息了,他变成一台吸金机器,大把大把的钞票打到账上,出入的都是高端场所,媒体三天两头报道。二老甚是欣慰,逢人说起邱水,都会说道:“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儿子会有这么厉害,你问我们怎么教的?哈哈哈,哪有教,大家都这样。”
他们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邱水的抑郁症已经非常严重,连药物都快控制不住了。他们也不知道,邱水和自己的妻子并没有感情,两人都是家庭的牺牲品,传宗接代的工具,为了给彼此一个借口而签订了协议。
北城有高楼,屹立巅峰,睥睨众生。邱水眯眼看向远处的一切,心里没有半点自豪或喜悦,这一路走来算不上顺风顺水,太多艰难,太多困苦,但所有结局都圆满到可怕,圆满到他未尝一败,心底,反而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已经活了三十年,却总觉得这三十年的人生太过荒诞,好像,好像是一场《邱水的世界》那样。
楼顶的风,有些大。邱水紧了紧衣领,摇着头准备下楼,却不料门在此刻打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四目相对,各自愣神。来人礼貌性笑了笑,让开了位置。邱水不认识他,不认识……本来不认识才对,但在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好像闪过了奇怪的念头,下意识开口:“洛侠?”
洛侠一怔,疑惑道:“邱总,您认识我?”
他算不上很有名,至少不觉得邱水这样的人会看自己的书。
邱水没有回答,定定地看着洛侠,那张陌生的脸带给自己很多酸涩和遗憾的感觉,就好像,他们本来应该交集的,本来应该……邱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情绪有些克制不住,嘴唇颤抖着,有些破碎的,陌生的,不属于他的记忆画面在脑内闪回。
再次回过神来,他看到,自己的手里多出了一把唐刀,已经开过刃了,寒芒照得人心生胆怯。邱水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握紧了刀柄。
“邱水,不要!!”
邱永强和徐凤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刻冲上来楼顶,身后跟着邱水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他们泪眼朦胧地看着邱水,嘴里发出哀求。
“邱水,别做傻事,不管怎么样,孩子还需要你啊。”妻子几乎要对着邱水跪下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丈夫突然间就想不开了,就算没有感情,她也不想让孩子接受父亲赴死的结局。
邱水望着自己的父母,又看了看自己的妻子,两个孩子,最后把视线落在洛侠身上。男人的眼神最为奇怪,他没有上来劝阻,也没有惊恐害怕,他似乎也在茫然,可是那已经成了本能——支持,理解,尊重,邱水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是一时冲动。
有人想要离开,有人是阻止不了的。
邱水收回视线,背过身,看向广袤的天边,说道:“以前,这里没有这座楼。这里是一片花海,无数男女走到北城这里,彼此许下爱的诺言。”
见证了无数人爱情的花海,在邱水的大楼建起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好像从未留下过痕迹。
“小时候的我,也许向往过浪漫的事物。但现在,我不会为了消失的花海伤情,心里只有看着高楼起的豪情。”
可是,可是。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样的壮志,不属于邱水。从一开始,就没有那种远大的抱负和理想,从一开始,就不曾渴望抛头露面。
从什么时候开始,过去的邱水就已经死了。厕所里再也没有一本本放着的书,书架上的文学作品换成了晦涩难懂的数理知识,他再也没有磨练过书法,也没有时间与恩师煮茶论道,谈诗词歌赋,仿古学,写今文。这一切都不是属于“邱水”的记忆。
但那一个邱水,一定比现在的自己快乐。这样虚假的世界,这个让自己除了“强大”外一无所有的世界,用一切牵绊住自己的世界,不应该属于自己。
他想起来,自己在子中二的时候,也曾豪气地书写一句“我非无名之辈”。
对名为“邱水”的人来说,“强大”与“儿女情长”不应该互相矛盾,而是相互成全。他再次抬头看向天空,真正的“邱水”,也为了心爱的人背负起一切,足够强大。
就让自己,再中二一次吧。
“我为笼中雀,也羡天地宽!”
男人站在楼顶,张开双臂,朗声高呼,然后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将手中的唐刀猛然刺向心口。
鲜血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