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还有冰冷。薛礼打了个寒颤,总算清醒了过来,他此刻有些狼狈,坐在教堂的地面上,地上是一些黏腻的液体状东西,他摸了一把,不像是血液,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头顶吊灯还亮着,勉强给了他一点光源,薛礼撑着地面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东西全部不翼而飞了。除了衣物,护身的那些小玩意儿,手机,还有关山给的符箓,什么都没剩下。陆明恺也不知所踪。
薛礼一下子更精神了点,仔细打量了一阵周围,这里却很平静。放眼望去去,至少可视范围内,没有看到奇怪的黑影,连先前徘徊在教堂外的死者都感觉不到了。薛礼警惕之心更甚,眯着眼睛扫视了周围一圈,又回过头,最终把目光放在祭坛的后边——
一座石雕圣母像。
他不确定这座圣母像是否有问题,也不懂西方教会的弯弯绕绕,只是本能觉得,或者说在他眼里,只有这座石像给了他一种怪异的感觉。如今这个情况,贸然出礼拜堂的门肯定不太合适,但是眼前这圣母像……
薛礼猛然后退几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那圣母像,似乎发生了一点变化,只是他说不上来。位置?表情?动作?似乎什么都变了,似乎什么也没变,他晃了晃脑袋,感觉到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干涉他的精神。
是记忆!薛礼意识到了一些不对,眼神不再盯着那圣母像。从始至终,这次事件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记忆。虽然有所怀疑,但是“失忆”的邱水,在这座教堂被魔女封印了记忆的陆明恺,以及此刻现在对自己记忆进行干涉的神秘力量。魔女,邦妮从地狱回来之后,到底对这种教堂做了什么?
不,从一开始就不对劲,为什么唐浅会允许一个从地狱回来的魔女蛰伏在一座“神圣”的教堂里?受到恶魔诅咒的神父,又缘何会再度“归来”,被重铸进圣母像里?
等等?薛礼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座圣母像,该不会?
薛礼猛然回过头,却见那圣母像的姿势彻底改变了,它张开了双臂,脸上带着慈爱的微笑,仿佛带着一种诱惑,在引诱薛礼投入它的怀抱——那是圣母,是母亲,是……
薛礼抬起头,眯着眼睛,与圣母像对视,缓缓露出一个冷笑来。
下一秒,带着微笑的圣母像陡然一阵晃动,张开的双臂竟然直接无声无息地掉落下来,砸在地面上,就好像有什么非常锋锐的东西迅速切割了过去。石臂掉下,碎石飞溅。薛礼静静地站在那,眉头微皱,这圣母像看起来没什么太深的玄机,只是在这里的“异物”而已。
他转过头,目光看向大门,门外的黑暗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一时间有些酸涩肿胀,好一会儿才安定下来。陆明恺说的话,他还是不太明白,但是总感觉有什么枷锁在慢慢打开。与非人的存在对视瞬间,眼睛似乎本能地做了些什么。
等眼睛彻底没了异常,薛礼快步走到礼拜堂的大门口,用力推开了大门。只见外面果然一片黑暗,没有下雨,海风吹来一阵咸咸的气息,耳朵里是规律的海浪声。前面,是海滩,不大的海滩。
这里,就是碧海湾酒店边上的海滩。薛礼呆呆地扶着门框,再看看里面,分明是教堂。现在这座教堂,竟然与碧海湾酒店的位置重叠了!原本宽敞的大院不翼而飞,只有礼拜堂这栋建筑出现在这里。这是什么伟力?又或者,自己根本不在现实里?
午夜的海滩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一些小生物会溜到沙滩上。薛礼驻足观看了一阵,发现什么变化,什么异状都没有,只能咬咬牙,试着一步迈出了礼拜堂的门,瞬间天旋地转。在一阵眩晕感后,薛礼站定了身子,眼前的一切还是那样,没发生任何变化,只是他定睛一看,夜色笼罩的沙滩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邱水!
他想都没想,快速跑了过去,因为距离不远,很快薛礼就追上了步伐僵硬的邱水,可奇怪的是,邱水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跑了过来,依旧机械地朝前走着。
“邱水!”薛礼大声喊道。
那道人影终于停了下来,薛礼也站住脚步,就在距离薛礼三四米远的地方看着他。那个熟悉的人终于转过了身子,带着熟悉的面容,只是借着月光,他的面色惨白,动作僵硬,眼神空洞,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薛礼的表情凝固了。
邱水,不是活人。虽然此前早就知道,但亲眼见证又是另一回事。已经死去的邱水不知道因为什么还保留着本能,但他几乎说不出任何一个字,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位昔日同一屋檐下的室友,忽然,他空洞的眼睛里开始起雾,眼泪,他——在落泪?
死者,会流泪吗?
邱水的身体开始颤抖,薛礼担心,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一会儿后,邱水咬着牙,似乎用尽了一切力气,拼了命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跑。”
是,死者的语言啊,让自己逃跑。薛礼忽然感到一阵悲凉,好友已经死去,自己却不知为何看到当时的场景,自己救不了他。
薛礼走上去,轻轻抱住了邱水。这具身体已经失去了生命,连一点体温都没有了。
“别担心我,我是来帮你的。”
薛礼可以看到,藏在邱水体内的东西在蠢蠢欲动,想要逃脱这禁锢他的躯壳。这种压制非常辛苦,薛礼也没有办法在这个东西不现形的时候加以限制。邱水,竟然用属于活人,属于普通人的本能,压制住了体内的恶魔?
这多少有些残忍。
邱水的身体依旧僵硬,这句话,他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但薛礼感觉到了,怀里的邱水似乎放松了一些压制的力度,他本能地选择了信任,信任这个……似乎,很熟悉,很熟悉的人。薛礼见状也不再犹豫,两只手搭在邱水的肩膀上,双眼与之对视。
脑海里再度传来一阵奇异的感觉,不仅仅是之前只能看到颜色,这一次,薛礼清晰地看清了,在邱水空洞的眼神背后,竟然还有一双通红的眼睛。他与邱水体内的某物,借由邱水这个媒介对视了——
薛礼不再犹豫,抓住了那种感觉,如先前切割圣母像一样,他的眼神微凝,瞬间似乎有一道诡异的力量重重地打击在了那双眼睛的主人身上。
“来自地狱的宵小之辈,竟敢在??府君面前造次,当我地府无人么!?”
这一句话,薛礼是下意识说出来的,甚至于他一开始都没发现是自己在说话,更诡异的是,这语言分明是死者的语言,他却听不懂其中的两个字。
不过,“府君”这个称呼,倒是听到了。而且地狱,地府,薛礼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但眼下还不待他仔细思考,邱水的身体却猛然颤抖了一下,随后跪在了地上,而一团黑雾瞬间从他的体内升腾而起,似乎有些惊慌。薛礼有心去抓住那东西……确切来说是恶魔,但身体一阵虚弱,脚一软,直接摔到了地上。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他似乎听到了邱水对他说了一句话——
“去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