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在雪中互相追逐打闹,一对精神的猎犬齐步并进。店主们纷纷站在自家店门口,街上的摊贩在叫卖自己商品的价格。
士兵们还没走完下坡的三分之一,希思莉亚就感到街上的气氛变了。
一开始只是路人的黑脸和几句呢喃。几撮镇民聚在门口和巷角,一边低声交谈一边指指点点。一名渔夫往地上啐了一口,一脸愤怒。
“让路,公民。”冈萨吼道。那个人让开了,看上去极不情愿。
希思莉亚很惊诧。她没想到德玛西亚人能表现出如此直接的敌意,虽然说都城里发生了那么多事。
“收紧队形。”冈萨说。士兵们立刻做出反应,把那名法师和两名搜魔人保护在纵队的中心。
一块石头打在一名士兵的头盔侧面。又一块石头,从另一个角度扔出来,擦过卡斯通的额头,见了血。
希思莉亚借着喘息咒骂街道的狭窄。几乎没有什么回旋的空间,而他们下坡的路已经走出太远,不能回头了。他们必须继续走到码头。
“架盾!”冈萨大喊一声,盾士长显然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前进,急行军!”
士兵们立刻加快了脚步,沿着街道向前猛冲。
“皇威在上,谁敢挡路!让开!”冈萨大吼道。大多数镇民都遵命让路,跌跌撞撞地从士兵前方躲开,但在前面稍远的地方,希思莉亚看到的东西让她全身血液冰凉。
两台推车从前方的小巷里冒了出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愤怒的镇民挤在他们前方。希思莉亚左右扫视,两侧店面的白色石墙越来越近,他们就像身处一道峡谷。她突然发现所有的门窗都被关严锁紧了。
“这是陷阱!”她嘶声说道。
“没错。”冈萨说。他借着气息咒骂了一声。
“停!向后转!”盾士长大喊道。士兵们立刻做出反应,原地转身。他们全都架起了盾牌,但没人抽出武器。
两名搜魔人紧紧站在特使两侧。他们三个被保护在盾阵的中心。
“不好!”希思莉亚大喊。“这边也被挡住了。”
现在他们面向来时的路,看到镇民迅速推出另一台推车,挡住了他们的退路。
“把他交给我们,谁都不用受伤!”一个壮实的男人站在推车顶上说。他看上去像是当地的铁匠,身上穿着厚皮围裙,手上拿着一把锤子。
“让路!”冈萨命令到。
那名铁匠可能是这群暴民的发言人,他一动没动。
“没那么容易,小子。”他一边说着,把锤头敲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是在无言地威胁。
虽然一些人逃离了着紧张的对峙现场,但更多镇民都聚集在街道的两端。其中许多人手里都握着农具、伐木斧、还有其他能凑合当武器使的东西,但也有几个人腰间挎着入鞘的刀剑。虽然他们的装备远不及面前这群士兵,但他们并没有被吓住。
“我再说一遍,让路。”冈萨说。
作为回应,一块石头打在了希思莉亚的盾牌上。她身边的士兵——巴克——想要抽剑出鞘,剑刃舔着剑鞘发出嘶嘶声。
“别亮剑!”希思莉亚大喊着,用手顶住了剑柄。“这些是德玛西亚人,是我们发誓要保护的人。”
巴克比希思莉亚的年龄和资历都更老,他怒吼一声把她推开,但他们的盾士长用一声严厉的命令阻止了他。
“她说得对,”冈萨低吼道,“没我的命令不许拔剑。”
人群变得更加激愤,吵吵嚷嚷、咄咄逼人。
在喧闹之中,希思莉亚听清了几个人的话。
“你会付出代价的,猪猡!”一个女人叫喊。
“拿下他,拿下他!”一个已经步入暮年的老汉大吼,他的举止有点像是一名老兵。
“我们应该把他交出去。”巴克嘟囔着说。
希思莉亚瞪了他一眼。“阿尔真特使是我们宣誓保护的人!”她厉声说,“你荣誉何在?”
“他只不过是个法师。”另一名士兵说,不过希思莉亚并没看到说话的是谁。
一口陶罐扔到了士兵们的防线上,打在一面盾牌上以后摔成了碎片。一大块砌墙用的石砖击中了另一个士兵的肩甲,由于从正上方直接抛下,打得他跪倒在地。他的战友们迅速扶他站起来,希思莉亚抬起头看到周围的房顶上人头攒动。
她看到屋顶上一个带着罩帽的人扔出了什么东西。希思莉亚本能地擎起盾牌,保护身后的特使。一块生锈的马蹄铁打在了盾牌弯曲的表面上,当啷一声掉在地面,没有伤到任何人。如果它命中目标,足以夺人性命。
那名法师点头致谢。现在他露不出笑容了。
“我们将把你毫发无伤地带出去,以我的荣誉起誓。”希思莉亚说。
镇民包围了他们,依然在大吼大叫,不过暂时似乎还没有人想要靠得太近。即便如此,希思莉亚知道距离某个人冲撞阵线只是时间问题,而她更怕的是开始冲撞阵线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她大喊道,这时更多石块、砖头和瓦砾碎屑开始在士兵们的铠甲上敲敲打打。
“如果我们发起冲锋的话,会造成公民伤亡的。”盾士长冈萨说。
“可能这是我们的唯一选择了。”卡斯通说。希思莉亚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除非……
“那扇门!”她一边呼喊,一边指着附近一扇锁住的商店正门。
“值得一试,”冈萨说。“以我为准,半圆阵!”
士兵们流畅地变换阵型,组成了一道弧形的盾墙,背靠着商店门面。
“希思莉亚!巴克!”冈萨命令道,“把门撞开!”
二人走出阵列,搜魔人和阿尔真依然在防线的保护中,巴克不耐烦地推搡着擦过特使。
“别挡路,法师。”他没好气地说。
希思莉亚看到阿尔真深吸一口气,冷静地未作反应。她绕开法师迅速来到门前,对巴克点了下头。
“数到三,”他说,“一,二,三!”
他们踢在两扇门板上,力道十足。
“再来!”
他们又踢了三次,把全身的重量都用在脚上,最后随着一声清脆的木料破裂声,两扇门向内侧轰然敞开。
“走!”冈萨喊道。“带上特使和搜魔人,找出口!我们在这拦住他们!”
看到他们千夫所指的目标即将逃脱,暴民们立刻向前迸发,冲撞盾墙。
“跟我走!”希思莉亚命令道,然后进入了黑暗的店铺,面前架着盾牌。“一定有后门。”
看起来,这家店是做蜡烛的。架子上排列着上百根蜡烛,同时还有许多种花香袭击希思莉亚的口鼻。
“这儿!”巴克喊了一声,消失在店铺后面。
“跟紧了,”希思莉亚说。阿柏马克的特使和他一左一右两名搜魔人立刻跟了上来,然后她循着巴克的方向进入店铺深处。
他找到了一扇通往储藏室的门,里面摆满了木桶、麻袋和码起来的板条箱。屋里漆黑一片,希思莉亚只能勉强看到巴克的身影在她面前几尺远的地方。
“要是有根蜡烛就好了,嗯?”阿尔真轻轻地说,希思莉亚扑哧一声,赶快用手捂住嘴。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间。
然后随着一声木料碎裂的声音,光线突然进入这间储藏室,是巴克把后门踢开了。门外的小巷没有人。
巴克让出门口,示意希思莉亚和其他几人先走。
“走!”他说,“我断后!”
希思莉亚点点头,向前开路,带着阿尔真和两名搜魔人走了出去。她走出门还没到十步,就有一个人从旁边的阴影中站了出来,挡住了她的路。
这是一位赤褐色头发的妇女,她双手捧着一把重弩。就在希思莉亚打着滑站定、举起一只手警告后面的人的同时,那名妇女举起武器对准了他们的方向。
时间似乎变慢了。
雪片又开始飘落,厚重的雪花无声地落下。人群的喧闹和她战友们的喊声变得十分微弱,在主路旁的这条后巷里,一切都很安静。
希思莉亚看到那个妇女的眼眶湿红,似乎刚刚哭过,而且她的表情悲痛欲绝。
是什么东西把这个镇子变成这种状态?在希思莉亚的阅历中,她祖国的人民向来都遵纪守法、恬淡寡欲。为什么这座镇子如此愤怒?
“请让开,”那名妇女对希思莉亚说道,她的双眼在恳求。她的声音颤抖哽咽,饱含的情绪喷薄欲出。“谢谢。”
“这个人是盟国来的特使,”希思莉亚用平静的声音说,就像是在对一匹易受惊的马儿说话,“我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什么?”那名妇女皱着眉头说。
“别这么做,”希思莉亚说,“这个人受到德玛西亚的保护。”
然后那名妇女笑了,绝望的笑声近乎疯狂。
“我要的不是他,”她说,“是搜魔人。那边那个。”
那个时候希思莉亚才意识到,重弩瞄准的是卡斯通。
“我的女儿从没犯过任何错!”妇女说着,泪水开始顺着脸颊向下流。“琪拉主动选择站出来,告诉搜魔人自己的能力。她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不想让家里人伤心,不想让镇上的人难过。大家都爱她!所有这些事端——都是你挑起的!”
“你带走了她女儿……”希思莉亚悄声说着,看向卡斯通。
那位搜魔人严峻地点点头。
“我们别无选择,”他说,“法律已经修正了。任何已知带有魔法能力的公民,无论是否属于良性,都要求被带走接受审判。王国境内所有法师没有例外。”
“她只是个孩子!”妇女大喊道,突然将弩戳向那个搜魔人的方向。“你把她关起来了!和那些罪犯关在一起!或者她已经被放逐了,独自一人在荒郊野外!你给她判了死刑!”
希思莉亚抽了一口气,她确定这一发弩箭必定要射出来了……但却没有。至少暂时还没有。
“琪拉危害不到任何人!”妇女哭喊道,“她总是哭着睡去,希望她天生与别人一样。而你却抓走了她。你是怪物!”
“法律就是法律。”卡斯通说。
“法律错了,”妇女说,“她是我的生命,你把她夺走了。现在我也把你的夺走。”
她的环过扳机的手指渐渐扣压扳机……但她犹豫了,因为希思莉亚挡在了她和搜魔人之间。
“请让开,”妇女哭着说。“我不想让没责任的人受到伤害。”
“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希思莉亚说,“把弩放下。”
“我的命没了,”妇女说,“他的也不该留。”
“如果你这么做了,就回不了头了,”希思莉亚说,“如果你的女儿回家了,却发现你因为现在所做的选择而不在了,怎么办?”
“被搜魔人带走的人都有去无回,”妇女说,“琪拉不可能回家了。”
她声音中的绝望令人心碎,刺中了希思莉亚的灵魂。
“你怎么能那么肯定,”希思莉亚恳求道,“你欠她一份回家的等候。她需要你。”
妇女的脸庞在悲伤中坍倒,泪水放纵地流淌。但她没有放下弩。
希思莉亚向前迈出一步,向她伸出手。
“我来帮你,”希思莉亚说,“我向你保证,我将尽我所能,找到你的女儿。”
希思莉亚可以肯定,她无法走到妇女身边。在这个距离,一把重弩的力道足以贯穿她的胸甲。
“拜托了,”她说,“你需要坚强起来。为了琪拉。”
女人瘫倒在地,斗志全无。但她倒下的同时,也终于输给了悲伤和劳累,她的手指扣紧了扳机。
一声脆响,然后是一声急促的弦音,弩发射了。
那支弩箭撕裂空气,打在小巷的白石壁上弹开。希思莉亚飞速转身,看到弩箭呼啸着经过卡斯通和阿尔诺,距离那位年轻的搜魔人只有几寸远,然后直直地飞向巴克。
希思莉亚看到阿柏马克的特使微微动了几根手指,稍稍转了下手腕。弩箭偏折了方向,就像是有一堵透明的墙斜着立在巴克的前方,最后弩箭从他肩膀上掠过,没有伤到人。
希思莉亚后脖颈的汗毛立刻直立,她知道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
巴克目瞪口呆。弩箭本应该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