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云镇有渭水穿城而过,勉强算得上是江南水乡小小的缩影。荧生在偏北的宁陵,周遭环境虽不至于如大漠戈壁一样缺水,但也从未见过船行多于车马的生活方式,因而一时觉得新奇无比。
荧趴在船边,窄袖堆在肘间,一双玉臂浸泡在寒凉的河水中,像两尾游鱼。琥珀一样纯净的眼眸四处张望着,她对依云镇的一切都颇感兴趣,好奇与兴奋在她脸上一览无余。
这时候她倒是没有那公主端庄的架子了,褪去那些责任与成熟,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魈又何尝不是才过十五的少年,都正是贪玩的年纪。
“不凉吗?”
魈瞧了她许久,终于也挽了衣袖,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捉住了荧水下晃悠的手。细腻如羊脂玉,他没忍住摩挲了两下。荧还没怎么样,他自己先羞红了耳尖。
荧笑着,手腕一翻一双玉手就从魈手中滑走了,她搅起水花,闹将起来:“凉不凉,你试一试呀!”
魈抬手挡了一记,被打湿了半截衣袖。他立刻开始反击,一掌削去,水面被激起一人高的浪来。
荧大吃一惊,赶忙向一旁闪去。两人看向那被“水花”打湿的半截船沿,而后面面相觑。
魈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诚恳道歉:“不小心大力了一点。”
“好呀,我跟你闹着玩,你跟我往死里干?嗯?”荧哭笑不得,一根手指戳着魈的胸脯,“哪有你这么打水仗的,要淹死我吗?”
“没玩过。我一般玩的都是兵器……”
真诚打败了一切,荧反而有些愧疚了。
“这都没玩过啊。”她想弥补这童年的亏欠,“下回姑姑带我回奥藏山时,我求她带上你怎么样?我们去找小麒麟玩儿。”
“小麒麟?”
“嗯嗯,王小美,我师姐。”
“王小美?”
这朴素的名字……魈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只麒麟的名字。
荧颇为自豪:“麒麟王和人类的后代,是个小小的美丽的孩子——王小美!这就是我取名的逻辑,看多合顺口,多好听啊!”
魈看着荧眨动的眼睛,吸了一口冷气,昧着良心夸:“……好听。”
但他实在是个实诚的孩子,纠结得眉毛都拧成了一团。
荧“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啦,不逗你了,那个名字是我起着玩的。她叫甘雨。”
她接着说山里的趣事:“还没有化形,被姑姑养得圆滚滚的,也不知道天天吃仙草是怎么养圆的。甘雨小团子肥嘟嘟的超级可爱,我每次回山都很喜欢抱着她睡觉。但是自从她在山坡上睡着之后一路滚到山脚,她就开始学习辟谷了,现在瘦了好多都没有以前抱着舒服了。”
魈随着荧的话语去想象一只圆滚滚的小麒麟从山上滚下来,忍俊不禁:“一定很有意思。”
“那当然啦!姑姑每年都会带我去奥藏山小住,那时候我就留下一个人偶在宫里。也不晓得姑姑从何处寻来的人偶,竟与我一般无二,这些年从未漏过馅。”
荧说起这些年的经历,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魈偏头看她,眼神专注,嘴角挂着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温柔笑意。金色眼瞳里的缱绻和在意浓得快要溢出来,然而在快要与荧对上视线的时候,魈又快速地看向别处。
讲了一阵,荧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正碰上停泊的商船在卖冰饮,顿时忘了下句话要说什么。
魈顺着她的视线一瞧便笑了,他向船家招手:“烦请过来一趟。”
船家闻言撑杆过来,与魈荧二人的船速保持一致。男人憨笑着,用竹竿敲了敲船篷。
船篷里,一个小萝卜头扒着船舱探出头来,他眼睛一亮:“哇!好漂亮的姐姐!姐姐想喝什么?”
“嘴这么甜啊?”荧乐开了花,俯身平视小孩子,“那你觉得你家哪个最好喝呢?”
小萝卜头一点也不怯场,倒像是做惯了生意的:“这个季节梅子饮还有冰酥酪最合适了,再过一阵就得卖热茶了。”
“给我每个来一份吧,还卖别的吗?”
荧瞧着孩子可爱,嘴巴又甜,做生意又爽利,便没有多问。随后便在小萝卜头的推荐之下买了不少吃食。
这手段倒也常见,小孩子总是格外容易讨人欢心,成交的几率也就更高。
魈在一旁看着,只是付钱。交易完毕,商船一撑杆就往岸边靠去,小萝卜头今日赚了不少,高兴地挥舞着手臂大声喊再见。
“谢谢漂亮姐姐!”
荧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可是是哥哥付的钱哦。”
“谢谢哥哥姐姐诶!祝你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哦!”
荧愣了,她逗孩子呢怎么把自己坑进去了:“啧,这小孩子怎么这么……”
“挺实诚的。”魈将手中竹筒递过来,眼角眉梢都带着愉悦,“早知道多买些,会说就让他多说点。”
“你瞎说什么呢!不理你了!”荧恼羞成怒,接过梅子饮转身就进了船舱。
魈逗弄得逞,见好就收。还未正式婚嫁,调笑但不可轻慢。
水上交易很讲究眼缘。每一段水路都有不同的商家,哪一段归哪一家做买卖似乎都已经约定俗成了。有船跟随魈和荧行了一阵,等看到另一艘船时就掉头回去。商船与商船之间遵守规矩,彼此互不侵犯,倒是让这生意长长久久地能做下去。
两人边吃边看,魈忽然有所感慨。
“这水上市场的规矩要想推行可不容易啊,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遵守规定的。但凡有一个人打破市场规则,其他人就会跟随他的脚步不断加剧竞争,这条水路就不能再如此平静了。”
魈带着点钟离的影子,遇见什么事情就下意识去思考这件事背后的道理。正如棋局落子,走一步看百步。有时这样的思考会显得破坏气氛,但好在荧也不是小家子气的姑娘,她立刻跟上了魈的思路。
“白纸黑字的规则是不够的。很多民众并没有那么长远的目光,这事儿须得是一个受到百姓尊重爱戴的人推行起来的才行。威望不够,百姓很容易暴露自己自私的本性。这里的城主应当很不错。”
“那,离开之前,我们去拜会一番可好?”
荧瞬间就知道了魈想做什么:“怎么,这就迫不及待要为你往后的朝堂招揽人才了?”
“荧,你真懂我。”魈笑了,“有卿懂我至此,此生又复何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