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世子!您在哪儿啊!”
锦衣玉带的小公子扒拉着树叶,又往阴影里躲了躲,任凭下头数个婢女叫得震天响也不露面。
又打跑了一个师父,现如今连本国的武状元都已经奈何不得他。他并不觉得还有什么老师能够教他,至于去太傅那边听书嘛......还是算了吧,酸掉牙的腐儒,居然跟他讲三纲五常,还强调什么“夫为妻纲”,拜托,虽然婚约在身,可是他才十五岁啊!
什么宁陵的公主,貌若天仙又如何,还不如手里一杆枪有意思些。
世子叼着根草茎,双臂一枕,打算舒舒服服睡个好觉。这可是宫里最高的梧桐树了,侍女爬不上来的。
眼皮刚碰上,树叶哗啦啦晃起来,风声密而急促。轻微的震动令他警觉地睁开眼睛,双手放于身侧短剑之上,做出了应敌的姿态。
虽然在宫内,他只是佩戴了装饰性的短剑,但剑刃仍然锋利非常,雪亮闪光。
“哟,警觉性不错嘛!你好呀,墨川的世子。”
全身罩在苍翠斗篷里的少年朝他眨了眨眼,细长的手指一晃,俏皮地打了个招呼。
世子皱起好看的眉,虽觉得少年诡异,但更忌惮的是他身后那人。黑棕渐变的长袍裹出男人修长挺拔的身姿,肩背笔挺,沉如山岳。那一身衣袍华贵,盘扣精致,龙纹从衣摆向上环绕,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再观其人,眸色幽深,面容沉静,不怒自威。
居然敢用龙纹?即便是父王都只能绣蟒纹,他是什么身份,如此胆大包天?
“何人擅闯宫闱?”
对面二人一坐一立,似乎没有出手的想法。世子却不敢放松,身为墨川和宁陵联姻的主人公之一,从小到大他遭遇过无数次刺杀,早养成了不掉以轻心的性子。
“你逃课了,理当受罚。”
浑厚的声线带来了惩罚,一根皮绳就轻易制住了顽皮的世子。
世子不可置信地挣扎起来,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一个照面就被人捆起来的事实。结实的皮绳磨得手腕发疼,他被男人夹在腋下一起跳了下去。
远处乌泱泱找他的人群被喊了过来,目睹了无法无天的他第一次挫败。
世子垂头丧气,雪玉似的耳朵涨得通红,闷闷地喊人:“父王,母妃。”
“钟先生,竖子顽皮,劳烦先生费心了。”
父王罕见地生了气,世子目光闪躲,也知道自己躲起来不上课辜负了父王的良苦用心。
“钟某自当竭尽全力,请王放心。若无事,在下便带世子去校场了。”
“您自便。”
自从他打败了所有父母找来的武师之后,世子就对练武失去了兴趣,宫内的演武场有一阵子不去了。
很快到了世子平日里习武练功的地方。宽敞的区域内以坚硬的岩石铺地,场地边缘置放了闪着森森寒光的十八般兵器,都是开了刃的好东西。
钟离给世子解绑。世子重获自由的瞬间绷紧双手,手肘后击,借着钟离躲避的片刻抽身远离。
“你们是谁?”
“哦,很灵活嘛。”钟离背后的绿袍少年眯了眯眼睛,笑意盈盈:“这一位是你的武术老师,钟离,我是你的夫子,温迪。”
即便是父母请来的教师,在不了解之前,他还是不愿意靠得过近。也不是没有亲近之人下毒、刺杀的例子。虽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过了父母那一关,但没有真材实料的话,休想让他立刻屈服。
世子丝毫不放松的警惕令钟离暗暗点头,因此他并没有因为世子的不信任而生气:“世子是认为我们不够格吗?”
“学生李以牧,斗胆一试。”
世子抱拳行礼,眼神锐利如狼的幼崽,进攻性虽强,但在钟离这里还是不够看。钟离心下了然,不打一场是没办法继续交流了。
“那便战吧,”他背过一只手,另一只手招了招:“让你一只手。”
世子小腿紧绷,发力,握拳直冲面门而来。钟离侧身闪避,一只手就握住了少年人还未长开的腕骨,以大力扭转了少年的重心。长腿一伸一扫,绊得世子失去平衡,往地上倒去。
世子刹不住脚,又无法挣脱钟离的桎梏,眼看着就要面朝大地,又被钟离提了一提,缓住了冲势,趴到地面上时,倒是没有吃太多苦头。
钟离面色波澜不惊,这几个动作并不费力,他屈起膝盖轻放于少年的腰身,将人压在地上。世子挣扎片刻,便泄了力。
“可服气了?”
“你怎么那么快?”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询问对方,话一出口便沉默了片刻。
“是学生失礼,请先生责罚。”
见世子已经认错,钟离便放开了他。站起来的世子低着头,羞愧地红了脖子。
“还逃课吗?”
“不了。”
“未曾试探,还敢轻易定论吗?”
“不敢,是我鲁莽。”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子以往的老师确实差些,但也不可因此失了尊重。他们是因为教会了你,才显得自己平庸。”
“学生知错。”
“孺子可教。”
这边师生之间岁月静好,等在场边的温迪却有些无聊。不知他从何处掏出了酒瓶,已经灌了自己好几口了。
温迪双眼发光,有些激动:“到我了吗?要考考我吗?”
被教训过的世子却行了礼:“请先生赐教。”
温迪有些无趣,耸耸肩,提溜着酒瓶走了:“那你晚点来书房找我吧。”
世子转向钟离:“先生今日打算教什么?”
“先考考你的武道基础吧。”
钟离略微思索,挑中了十八般兵器里的长剑。
“你对剑有何见解?”
长剑横斩,世子提剑格挡,荡开后侧身,顺着力道旋身横斩,开始反击。
“剑乃短兵之祖,器之君子。”
钟离挑剑,手中剑花一挽剑尖点在世子用力薄弱处,以攻对攻。世子被震得手腕一麻,只好退了几步稳住身形,重新握紧了剑。
“兵器只是冷铁一堆,君子之说终究还是与人相关。器物无辜,所赋予的意义都是人给的,最终还是要看执剑者。”
钟离跟进,背着一只手,手中剑下劈。钟离的速度太快,世子根本来不及闪身躲开,只能双手握剑,扎了弓步格挡。他勉力撑下一击,脸色一白。
“谢先生赐教。”
“今日到此为止,”钟离收了剑,“去找温迪吧。”
世子疑惑,“不是要考十八般兵器吗?”
“肺腑震动,再打下去你就该受伤了。只是一场试炼,三四分力即可。”
世子点了点头,他捂着胸口走出校场。钟离功夫之深远超想象,哪怕是三四分也震得他胸腑难受。看来,之后除了技巧还应当注重一下气力的训练了。
只是不知道温迪会教他什么?只希望别是照本宣科就好。
“夫子。”
“嘘——”温迪头也没回,正坐在窗台上弹奏手里的箜篌。窗外,一只喜鹊蹦蹦跳跳地应和着。一人一鸟一琴,演奏得天衣无缝。
世子不再打扰,默默坐下,为这个不着调的老师斟了一杯茶。待到茶微凉时,温迪结束了演奏,拿起酒壶一饮而尽。
他嫌弃地看着茶杯:“酒,才是上上之选。茶,呃,茶也不错。”想到某个嗜茶的人,他还是没说什么贬低的话,以免被打。
世子若有所思:“下次,我会给先生带些佳酿。”
“那就好,”温迪很高兴,“你之前学过乐器吗?知道民歌吗?”
“君子六艺均有涉猎,只是民歌......”
“《诗经》没讲过吗?这样优秀的民歌啊。”
“学过雅颂一类,风仅是提及。”
“那可太可惜了,民歌啊是百姓的心声,你要多听听他们的想法,才能做一个好的主君。”
“夫子说的是。”
“不过,也不能事事都听百姓的,作为君主,你要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
似乎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温迪情绪有些低落,随手拨弄的琴音都丧气起来。
“夫子要教风吗?”
“嗯,就作为第一课吧,”温迪很快摆脱了情绪,“既然通晓音律,那么就让我们来唱民歌吧!”
“唱、唱?”
温迪并不在意世子的无措,放松的姿态让世子慢慢冷静下来。
“来嘛来嘛。”
“夫子想听什么?”
这话叫温迪惊讶:“怎么?十八般武器你会一点,丝竹弦乐你也都会一点?”
“和乐师学过几个感兴趣的,之前的先生不许我碰这些,说是玩物丧志。”
“荒谬,乐音怡情,怎么是玩物丧志,明明是他能力不足,才找了这样的借口。”温迪不屑,“就先用你最拿手的吧。”
世子取了笛子摆好了架势:“请。”
乐音飘扬出书房,随着风无拘无束,欢快又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