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内容是对违反灵魂契约会收回乐器的一个解释。灵魂契约就是为了找到世间纯净的灵魂,集众人之力净化怨气。乐器的选择是一种筛选,可以被继承。除了归终没有主线人物出场,不影响正文观看。
李秀芳是李家掌家娘子,李家是悦安城的商贾大户。
近日来,也许是知天命了,李秀芳的身体每况愈下,精神头远不如以往。但依照她以往事事亲为的习惯,她还是坚持操办自己的五十寿宴。
寿宴那天凌晨突然下了雨,淋湿了一半红绸搭建的场地。李秀芳看着滴水的红绸,拄着拐杖站了半晌。
斑白的发沾了桂花味的头油梳得一丝不苟,金玉玲琅的首饰插了满头,为了寿宴,她特意裁了新衣,选得是自家绸缎庄最好的料子。整个人打扮得精神头十足,然而,再喜庆的颜色也显不出气色来了,她的脸色如正在下雨的天气一样阴沉。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这样的红绸怎么配得上我的寿宴!”李秀芳拄着拐杖,沉声训斥,“我们李家是绸缎庄起家的,库房里就只有这些掉色的残次品吗!”
下面的管事唯唯诺诺,低头哈腰地只是认错。
李秀芳看着圆滑的管事一阵头痛,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下去,把掉色的红绸换掉,改用竹席挡雨。地上的红水清理干净,浸水的物品统统换掉。记着,我的寿宴上不允许出现以次充好的情况,再被我发现一次,仔细着你的皮!”
李秀芳掌家的威严蔓延开来,管事抖着腿跪下,磕头认错。
“大娘子,有客人来了。”
刚巧有丫鬟来报,管事趁着机会告退。李秀芳没再管他,只是疑惑,还未开门迎客,是哪一位冒雨前来。
想了一圈都觉得不是,在长子的陪同下,李秀芳见到了那个面生的姑娘。
“李姑娘,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那姑娘端着茶,笑盈盈地打了个招呼。语气里的熟稔不似作伪,但那面容过分年轻。
李秀芳并不记得自己何时有了这样一个忘年交。保险起见,李秀芳放低了一点架子,怕得罪了自己忘记的贵人。
“近来还好,只是这记性大不如前。好像记得姑娘,又不大真切,姑娘是哪一位啊?”
姑娘摇头,仿佛看穿了她。
她放下茶站起身,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玉指点在老太太眉心。
“叮——”,一个铃铛的图案破碎开来。一道透明的光顺着手指钻进眉心,融入灵魂。
“放肆!”长子怒喝,但被李秀芳阻止了。
久远的回忆、纯白的魂魄,李秀芳精明的双眼忽然有些茫然,她颤巍巍站起来,连声音都在发抖:“是你,你是......”
姑娘竖起手指,笑容温和又冰冷:“嘘,契约解除,缘分已尽,多言无益。”
这一句话似乎抽走了她所剩不多的精气神,脊梁佝偻起来,面露哀求。
“不,你不能带走绿腰,我、我没有,我只是......”商场上口尖舌利的大娘子变得笨嘴拙舌,脑子混乱成了一锅粥,绞尽脑汁也找不出合理的借口。
是她辜负了绿腰,忘记了最初的自己,她抛弃初心的事实百口莫辩。
最终,她沉默了。
姑娘冷眼瞧着,见她终于不再找借口,才慢悠悠开口:“今日送了雨做寿礼,便多讨了一杯茶。五十大寿难得啊,那就祝你,回首本心,莫忘前程。”
神秘的姑娘遥遥看向后院的方向,微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长子紧张地扶着摇摇欲坠的老太太,生怕她出点什么事情先行西去。老太太平日里什么都亲自上手,导致下面这些子嗣手里没多少实权,若是不趁着精神头还足劝她立下遗嘱,这往后的家产可就不好争了!
这么想着,长子嘘寒问暖的语气不由又真切了几分。
李秀芳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商场上纵横半生的阅历让她一眼看穿长子眼里的虚伪和贪婪,心又凉了半截。她默默从儿子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回了房间休息。
发生了这个插曲,即便李秀芳已经没了为自己庆生的心情,但寿宴还是要办的。请帖早一月就发出去了,她不能怠慢了客人。
望着檐下淅淅沥沥的落雨,李秀芳的思绪飘回了自己的少女时期。
那时候,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很喜欢家里的丝绸生意,也学着上过织机,下过染坊。天真地想要自己画出举世无双的纹样,研究出独一无二的织法。
某一天随着父亲前去采购丝绸,在一个小小的集市里听到了悠扬的琴曲。那是来自于灵魂的吸引和震颤,她不由自主地央求父亲去听一听。
掌柜娘子见她来,问了很多问题,最后答应卖她一架琴,只是需要用自己的灵魂起誓。
“缘起不知,缘灭可思。今李秀芳愿与巧音坊订立条约,善待绿腰。人在器在,魂灭器回,器死缘灭。缘未断而事起,愿听从征调令,还器于巧音坊,无异议,无怨言。此誓一生遵从,直至往生。”
奇怪的誓言,奇怪的仪式,奇怪的吸引。
一缕灵魂顺着誓言被抽离,她看见那纯白的颜色,受了鲜血的吸引钻进琉璃小瓶子,熠熠生辉。
“有许多事还不到你知晓的时候,多说是祸,就先替你封起来。到了该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让你明白。现在,先将记忆交给我吧。”
柔软的手点在眉心,那一个铃铛一样的印记将许多声音封了起来,连带着那一天所有的记忆都发生了变化。
在她一直以来的记忆当中,绿腰是父亲路过一家乐器坊,买下来送她的礼物。
父亲为她请了老师,教习琴艺。她学得很快,老师也夸她有天赋,琴音都带着灵性,通透又温暖,有着感染人心的力量。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弹琴,甚至没有摸一摸绿腰?
好像是父亲暴毙之后吧。
父亲死了,没有人再护着她。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叔叔伯伯都露出了爪牙,要来欺负她一个孤女。她害怕,她慌乱,她抱着绿腰彻夜弹奏,她跪在父亲灵前嘤嘤哭泣。可是绿腰不能帮她,父亲不能帮她。
乱世之中,一个女人撑起了风雨飘摇的家。
她学会了掩藏真心,学会了斤斤计较,学会了坑蒙拐骗。她的手上开始沾血,她终于,查清了父亲的死因。是意料之中的死因,死于家产的争斗,牵连了她日日请安的叔叔伯伯,那些腌臜事情被一件件翻到明面上来,让她恶心。
她放弃了自己所坚持的东西,用最阴险,最下作的手段以牙还牙,但那之后呢?在所有恶人得到相应惩罚之后呢?她也不曾收手。
后来,她又是怎么分利不让地欺压蚕农,以次充好欺骗顾客的?手里的摩拉愈来愈多,心却愈来愈空。心里愈空,她就越不愿意放手自己的权利,她抓紧了手中每一枚摩拉。
心里空荡荡的,她以为自己该成家了,于是招赘,成婚,生子,到现在孙子辈都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她和普通人一样,过着平凡的一生。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
她曾经是以嫘祖为榜样的,想去设计而且亲手织就华丽锦缎的。
她是想好好弹琴,成为受人尊敬的乐师的。
她是想做个知足常乐,心地善良的姑娘的。
她是想和良人携手一生,相夫教子的。
现在呢?她一件也没做成。
不仅如此,她利欲熏心,哄抬物价,以次充好,胡乱嫁人,潦草、凑合地过这一生。
她到底有什么脸,在这里沾沾自喜地过大寿!
所以,曾经的她去哪里了?绿腰又去哪里了?
李秀芳慌乱了一会,又忽然想起来掌柜娘子来过了,绿腰大概已经被带走了。于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琴声穿过雨幕,错落有致,是很稚嫩的琴声。
又来了,那种久远的,灵魂都震颤的感觉。掉了半辈子的魂好像回来了,心落了下来,安宁、踏实。
李秀芳落了泪。
她问值守的婢女:“是谁在弹琴?”
婢女回答道:“是孙小姐。”
她露出恍然的神色,才明白掌柜娘子望向后院的那一眼是因为什么。
她伸出手,婢女很有眼色地带她到后院去。
潇潇雨落扫净尘埃,竹影幢幢之后是少女清雅的小院儿。李秀芳站在月亮门那儿,看见坐在窗边的少女抚琴。
少女还没有正式学习,只会粗浅的指法,一首《绿腰》弹得七零八落。
少女发现了她,一抬头红了脸颊,赶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礼。
“奶奶好。孙女才疏学浅,弹得不好,奶奶见笑了。”
“琴在哪里找到的?”
少女乖顺地回答:“前些日子,掌事开库房为您置办寿宴,我看热闹去瞧了瞧。在角落里看见这一架琴,见落满了灰,弦也松了。想着奶奶应该是不用了,所以自作主张搬回了自己房里。还望奶奶不要生气,孙女知错了。”
李秀芳不计较:“落了灰啊......”
“我带回来以后已经修理过啦,现在和新的一样好呢!”
李秀芳眼里有泪光闪动,忍住了再次触摸绿腰的冲动,她现在不配碰这样干净的乐器,是她忘了初心,脏了灵魂。
她错了。
李秀芳看着少女琉璃似的眸子,注意到她的紧张。
她把自己的期望落在后辈身上:“你还没有小字吧,以后便叫心初吧。”
“谢奶奶赐字!”
“往后多来我房里,带上绿腰。”
她要亲自教导孙女,为李家培养一个合格的掌家人。
掌柜娘子忽然出现在雨中,她没有撑伞,但风雨不沾。
“那就看在你孙女的份上,再为你续一段缘分吧,但要记住,只有你自己才能拯救自己,无论是绿腰还是你孙女,他们都只是一个引子。你曾经放纵自己的恶念,行了许多恶事,记得好好赎罪。”
“谢谢谢谢,我会记住的。”
雨过天晴。
后记:悦安李家,绸缎生意起家。遭逢巨变,一落千丈。李氏秀芳掌权,重振家族。然获利虽多,名声毁誉参半。
后李氏心初重整家族,上下风气焕然一新,诚信互利,有口皆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