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树下发呆了片刻,魈就起身离开了。他从不贪恋片刻闲暇,休憩于他而言是一种奢侈。
感知全开,才走了几步的他眼神一凛,风轮两立法诀一捻,身形转瞬飘忽。奔行间,和璞鸢已然在手。
“谁!”
绿光森然,一点寒芒悬在滚动的喉结之上。
那半妖僵了片刻,一张口颤了几颤才发出了声音:“夜……大圣饶命!”
魈移开了和璞鸢,枪尖斜指地面。看在瑞兽生育不易的份上,给它辩驳的机会。金色兽瞳冷得锋利,不带丝毫情感地看向身前瑟瑟发抖的半妖。
“玃( jué )如,我并未传唤,为何在此窥伺。”
枪尖一离开喉头,玃如就泄去了气力软倒在地。俯首的脑袋上,四只洁白的鹿角疯狂摇晃,显出它极害怕的心情来。
如果它不能说服降魔大圣,那么即便它是瑞兽后代,也要毙命当场。
“大、大圣明鉴。我以为、以为有人闯入了您的竹屋,所以过来瞧瞧,对,瞧瞧!怕、怕的是有人不小心冲撞了您!”
魈没说话,和璞鸢被微微抬起,有前刺的趋势。
玃如瞧见那一闪而过的寒光,顿时汗流如注,他闭着眼大喊:“天庭派了仙君传话!”
“谁,说了什么?”
和璞鸢分毫不动,不前刺,不收回,杀气就那样悬在半空。玃如绝后余生,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是谁我不知。他只说大圣带回来了个女子,让我等多加打探。我、我也是发觉您片刻未归,所以才上前查看......”
“玃如,人间敬你祖先为皋涂山守护神,视为祥瑞。天庭之举当为或不当为,我以为你是看得清的。”
魈叹了一声,收回了枪。和璞鸢在他手中转了几转,于背后化为绿色光点消散。
玃如拭了拭额间冷汗,颤巍巍道:“谢、谢大圣!”
“我不怪有人想升仙,但你们要想清楚,修行是为了什么。这一次天庭插手青州鬼蜮之事我可以不追究,但关于此女,不得泄露分毫。你将这消息传下去,若有纰漏......”魈长长的眼睫只眨了一下,又纹丝不动,“你是知道的。”
“是、是......那,我先,走了?”玃如晃着脑袋,试探地爬了几步。
魈闭了闭眼,不置一词。
这样默许的态度让玃如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绝云间是九州有名的风之谷,无论四季、无论晴雨,风总是不停歇的。
柔和的风吹动碎发,墨绿的发丝在俊朗的脸上投下阴影。魈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悲哀。
绝云间虽然安静,但没有他在的竹屋是否安全还不好说。天庭无所不在的窥伺也就罢了,难免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妖魔鬼怪循着味儿找来。
他不可能将沈荧随时随地带在身旁。孤身一人的沈荧很有可能会被殃及。想到那可以预见的后果,魈不禁叹了口气。
推开竹门,还在沉睡中的沈荧闯入眼中。推门的吱呀声并没有吵醒她,她仍在睡梦之中。
魈松了一口气。看来他积威尚可,山中精怪只是观望,并没有真的替天庭做什么。
但之后就不能保证了,万不可侥幸。魈自省着。
四周空荡,陈设简单,一身红嫁衣的姑娘睡于其中,与翠绿的竹屋分外和谐,睡颜娇憨,连洒进来的晨光都显得明媚。
只他一人便罢,九州之内能取他性命者寥寥。但沈荧却只是个凡人,肉体凡胎遇上妖魔邪祟几乎一触即溃,他便要多思虑些。
这竹屋太过单薄。
思量片刻,魈关好门窗,围着竹屋绕行三圈之后,心中便有了定数。
抬手洒下朱砂,魈首先布置了守灵阵,此阵镇守心魄,免她怨气侵魂。
再抬手以金粉绘阵,魈布下金钟阵,此阵有金钟倒扣,若遇袭可护她体魄。
朱砂金粉混杂着布下了八个层层相叠的阵法,从身到心,只要魈想得到的,都护了个完全。即便如此,他尤嫌不够。
并指如刀划过手腕,赤金的鲜血便如注流淌下来。魈提着手腕绕屋行走,步伐诡异飘忽。不一会儿,鲜甜的血腥气息便萦绕了竹屋四周。
走完一圈,魈并指一抹,伤口便止了血,只余一条细微的红痕。
血液流淌,终于首尾衔接形成了往复回环的纹路。璀璨的光华倏忽大放,照得半个绝云间恍如日中。过了三息时间,阵法的光辉才黯淡下去,灵力与血液静静流淌,渗入地脉。
九个阵法互联互通,相辅相成,可接天地之灵气,往复不绝。魈抬手,将九层阵法一一隐去,竹屋又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他这才觉得够了,微微点头。
他用叉竿撑起窗户,绝云间流转千年的风又吹进来,拂过床榻。还在睡梦之中的女孩缩了缩脖子,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些。
魈顺势坐在了窗台上,他倚靠着窗棂,和璞鸢横放在屈起的左腿上。
就着旭日的曦光,魈擦拭着和璞鸢。虽然昨夜不曾动用,但每日的护养还是不能马虎。
他从怀中掏出雪白的鹿皮,轻轻擦拭枪身上的灰尘污渍。昨夜和璞鸢仅做震慑之用,并未染血,拭枪这一步结束得极快。
沾了些鸊鹈膏(bì tí),魈又将和璞鸢来回擦了几遍,直把枪刃涂得光亮才收手。
细密的划痕累累,再如何擦拭也不可能如新。这杆枪已然身经百战,即便魈再怎么养护,也无法阻止和璞鸢的磨损。
刀枪铁石都会被磨损,在这千年的时光中,人又怎能幸免。
难得有这样片刻的闲暇,魈把目光投向了窗外。虽说他在绝云间已停留百年,可也几乎不曾好好看过绝云间的独特景致。
绝云间地处冀州腹地,上有太行,下连禹水,在归离原之西。肃清霍乱之前,绝云间只是一片荒芜的石林。层峦叠嶂,高耸入云,却生机枯败。
变成如今这般水木清华之景,也是魈下了功夫一点点养护起来的。就像他了解自己的枪一样,他同样知晓每一座山峰的低语,知晓每一颗草木的成长。
只是不知何时,九州才能如同这绝云间一样,平和安稳,生机焕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