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碌碌无为的庙神会被人遗忘,我想知道,如果一个人既然死后有机缘成为庙神,难道不是应该兢兢业业的为百姓谋福吗?”二叔问道。
“青河,我来问你,何谓灵验二字?”三爷爷反问二叔道。
“百姓所求皆有所应,就像别人说的有求必应,可能就是灵验吧。”二叔道。
三爷爷笑了,他笑着说道:“有人去偷盗之前祈求神仙保佑不被主家捉到,有恶人作奸犯科伤人性命求神保佑不被缉拿归案,有人为富不仁欺诈百姓得来万贯家财求神仙保佑世代荣昌,这些也是有所求于神,庙神就要有求必应吗?”
二叔张了张嘴道:“这种要求自然是不能答应的。”
三爷爷又问道:“有命苦之人求神眷顾开恩,有饱受病痛之人求神赐下因果解除病痛,有含冤之人求神想要沉冤得雪,神会有求必应吗?”
这次,二叔无言以对。
三爷爷再次追问道:“一个地方大旱需要天降甘霖求于神,一个地方洪涝需要神来施救,一个地方瘟疫需要神来垂怜。。神要有求必应吗?”
我自然而然的道:“这种肯定要答应的啊!”
三爷爷没有回答,二叔宠溺的看着我道:“雁回,实际上神可能不会管这种事。往往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偏拿苦命人。”
三爷爷也是摸着我的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与果,这都是定数。对很多人来说,死前有功德,死后成庙神是一场机缘,但是修行之路是一场磨炼,做好人容易,做圣人太难,做神更难。”
三爷爷说修神之路,是一条修掉人性的路。
而人性,往往是复杂的。
有个人生前乐善好施被人敬仰,但是此人好酒好肉好色。
还有个人医术精湛救死扶伤被视为华佗在世,可是他却不孝敬父母双亲。
人们因其德而敬之,死后建庙塑身让其成为庙神。
然而人们能接受人无完人,却不能接受神身上有缺点。
想要做神,首先要戒掉人性上的恶。
这对于很多人来说很难,很难很难。
被百姓尊为神之人,其品德言行必有高尚之处,栖身庙宇之中,眼观人世间有恶人不得惩治,有弱小者备受欺凌,有行善者不得好报,有苦命者无处逢生,眼观众生沉浮之相却因众生有命而不能管,此为戒掉人性中的善,此路更难。
之前三爷爷的话我听的模棱两可。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完全听不明白。
困意再次袭来。
我只看到二叔对三爷爷深深的作了一揖。
二叔对三爷爷说道:“三伯,我错了,我错在明明命如草芥,却见不得众生疾苦,非但没有能救的了桃子,反而害了您。”
之后我便昏昏沉沉的睡了下去。
当我睡醒的时候太阳已经晒到了屁股,我打着哈欠跳下了床,乡下的孩子没有起床气,有的只是醒来之后的饥饿,我爬到桌子前啃了一块西瓜,西瓜配馒头对于幼年的我来说也是难得的美味。
出了屋子看到三爷爷跟爷爷奶奶在树荫下聊天,一边聊天一边在捡粮食里的沙砾杂物。
这时候的二叔肯定是在学校。
桃子阿姨死了,埋在了那个青石砖的小房子里。
陈赖头疯疯癫癫的也算得了报应。
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了。
我走了出去,三爷爷看到我高兴的把我抱在了怀里,最近虽然经历了很多邪门的事情,可是年幼的我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丝毫没有感觉到害怕。
三爷爷和爷爷奶奶说的也都是家长里短的话,我听了觉得无趣,便出门去想要找同龄的小伙伴们一起玩,那时候乡下的玩伴很多,玩的东西也都是五花八门,捉泥鳅逮蚂蚱,玩了半天之后我便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了家。
到家里,一家人正在吃饭。
奶奶数落起了二叔,絮叨的内容从二叔不肯好好的处对象到最近二叔跟三爷爷走的太近,而且自从桃子被雷劈死之后一股脑出现这么多的邪乎事,每次二叔都抱着我参与其中,虽然奶奶知道三爷爷是个奇人,也知道二叔对桃子有某种执念,可让我参与太多,终究危险。
“娃儿要是出了什么事,看你怎么跟你嫂子交代。”奶奶以这句话收了尾。
二叔没有太多的回应,他只是道:“雁回不怕。”
我骄傲的昂起头道:“对,我什么都不怕,那东西还怕我。”
二叔瞪了我一眼,我赶紧捂住了嘴巴,这才想起这件事是三爷爷要我保守的秘密。
“埋赖头家的只用一口棺材,你三伯要两口棺材做什么?”奶奶又问道。
二叔不知道怎么回答。
三爷爷找刘瘸子打造的这两口棺材。
一口为桃子准备。
一口为自己准备。
但是这口棺材是准备用来活命,还是用来为自己准备后事,三爷爷好像并没有说的太明白。
“三哥年纪大了,给自己准备棺材多正常的事呢,我还准备买两口放家里,听说越是早准备这个反而活的越长,古代的时候皇帝登基就开始给自己挖皇陵呢。”爷爷道。
奶奶瞪了他一眼道:“你还怕死,你活着除了浪费粮食还能干啥?”
爷爷的一句话把奶奶的怒火引到了自己身上。
二叔放下了碗筷抱起我就赶紧出了门,只留下奶奶在后面骂骂咧咧。
二叔抱着我去的地方,自然是三爷爷的家。
不能怪我奶奶说,这几天我们真的是几乎跟三爷爷形影不离,晚上来他家里,白天他也来我家里串门,这要换做平时是好事,我们秦家在陈家庄是单门独户,也就是说整个陈家庄只有我们一家姓秦的。
在宗族观念很强的乡下农村,单门独户多会受人欺负。
当年二叔只不过劝了一句陈赖头便被他羞辱,也是因为他是外姓人陈赖头才敢放肆。
这还算是好的,听奶奶说,爷爷一辈子都夹着尾巴做人,跟着爷爷没少受窝囊气,这也是奶奶一直都骂爷爷的原因。
所以,二叔跟三爷爷走得近,是好事。
起码陈家人要给三爷爷面子。
但是最近确实是邪乎事有些略多了。
到了三爷爷家的时候,我看到了陈二爷坐在门口,他穿着一身看起来年代久远洗的发白的军装,这种样式的军装我只有在电视上看过,而这一次,他不仅穿上了军装,还在军装的胸口处挂满了勋章。
淮海战役一等功。
渡江战役一等功。
。。。。
二爷的勋章是二爷毕生最为宝贝的东西,他曾说过,他的这些勋章只有很少一部分是自己得,而其余的大部分都是他那些阵亡的战友的,他留着这些东西,是留着当年战友们的荣誉。
天气好的时候,二爷总会拿出勋章擦拭晾晒,所以每一枚勋章看起来都非常崭新。
他平日里看起来很凶,也只有晾晒勋章的时候看起来不那么的可怕。
二叔给陈二爷打了个招呼,陈二爷轻轻的点了点头道:“老三在屋里等你们。”
他没有进去的意思,只是坐在一张普普通通的椅子守在三爷爷家的门前。
我知道,他是在守护自己的弟弟。
二叔抱着我进了院子。
看到三爷爷穿着一身寿衣坐在院子的正中间。
屋子里放着那口刘瘸子为他打造的棺材。
棺材前已经放上了供桌和火盆。
供桌上放着贡品。
火盆里烧着纸钱。
供桌上的那个黑白照片。
赫然就是三爷爷自己。
二叔赶紧放下了我走到三爷爷身边道:“三伯,您这是做什么!”
三爷爷笑道:“我说了,我接了我承受不起的因果,管了我不该管的事,得罪了我开罪不起的人,他要取我这条烂名,我跑不了。”
“事情不是已经了解了吗? 谁不肯放过你? 那个庙神,还是那个叫秦雁回的人?!”二叔咬着牙问道。
三爷爷摇了摇头道:“我告诉你,你又想着为我报仇,我尚且不是对手招惹不得,何必害你? 我本身搬了救兵,如果那个人肯出手救我肯定能保我平安,可惜那个人至今还未有音讯。。。”
二叔道:“雁回也镇不住那个人?”
三爷爷摇了摇头。
二叔不甘心的道:“二伯带着满身的勋章,一身的杀伐气也镇不住?”
三爷爷再次的摇了摇头。
二叔咬牙道:“我回去拿书!”
三爷爷摆手制止了他道:“别白费力气了,蝼蚁尚且偷生,能活命我也不舍得死,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二哥守大门,雁回坐院中,我浑身涂满狗屎钻进那棺材里,你在棺材前为我烧纸钱哭丧,如果能把那个人骗过去,我便能侥幸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