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战队员的梦想破灭后,我们却也不训练了,开始了疯狂的背诵“理论”,在刚入的时候,我们就背诵过一些“理论”,但那时候我把它叫做背诵“规矩”,因为涉及的都是警容风纪、遵章守纪等内容。我背诵东西那是没有问题的,甚至是独占鳌头的。时至今日我依然脱口而出士兵职责第一条:“服从命令,听从指挥,英勇顽强,坚决完成任务。”
而这几天开始要求背诵“哨兵职责”,自从昨晚搞懂“哨”和“勤”的意思后,今天就开始频繁地背诵这些职责内容,我背着这些东西,总觉得这些交接班要求跟我想象中狱警的工作方式不同,可是背诵记忆本就是我的强项,即使是在不理解实际表达意思的情况下我也是背的滚瓜烂熟。
同时这几日新兵营显得异常安静,听说一中队被总队抽中参加新训考核,剩下的中队就是背诵理论,那时候中队长并没有遗憾的表情,而是显得很幸运,只是说着:“没抽到我们最好,抽到了我们也不怕。”我看着这一幕,觉得似曾相识。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有四五天,这几天里我们一个排都集中在一起背理论,这样增加了很多交流的机会,从互相知道的信息中,我们都对自己以后下连的生活有了基本的印象,就是看守一所监狱,我那时候心中还是有一种莫名的自卑,感觉自己参军报国最终却是在监狱环境下度过两年,心中总觉得差了些什么,甚至在和父母的通话中说暂时还不知道下连后干什么。这大约是我们所有战友的心态吧,我们之间对看监狱当做自嘲来互相取乐,但是对外上,心中总有那么一点忌讳,这时候就想,我若是一个特战队员,大约第一时间就要告诉所有亲朋好友了。那几天也是班排长和战士关系最融洽的几天。
终于到了下连倒计时,一日上午十点多,新兵营紧急召开全体大会,支队长给我们讲理想和学习,然后宣布了明天上午九点中正式分兵下连,从现在起,剩余的时间就交给各班各排整理收拾行囊,我站在台下,想着新兵连的岁月就要到头了,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哪有什么适应不适应,时间久了都会依依不舍。尔后,一个疑问在我脑中出现:下连是怎么分的兵?
中午,班排长们都讳莫如深,探不出任何口风,下午紧锣密鼓的去迷宫收拾行装,晚饭等同送别宴,虽然丰盛,但是吃的就不是那么尽兴了,因为总有一个疑问一直没有人给出回答。
终于,到了晚上,排长召集所有一排的人员开会,宣布了所有战士的去向,基本上都跟着排长下连去九中队,主要是四班10名战士有7名被划给了七中队,我当时一想这难道是去和孟瑞做战友了吗?我在一看,李方舟还在四班,这样我和李方舟要做两年的战友了。而我们班,高猛的父母运作后,他去了二支队的标兵中队一中队,连永茂给我们说他被特战队候补录用了,后来听班长说,他去了四中队,远郊的一个车站执勤,也算彻底与我们无关了。当天晚上我们班很安静,毕竟和大家对分配很满意,当时高猛还跟班长拥抱,对我们说:“帮我照顾好班长。”他这个举动和话语就很搞笑,还没等我们说话,班长就对他说:“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我也不用大家照顾。”连永茂就没有这么多戏了,他就是坐着,没有跟任何人说话,我感觉那一刻他像一个弃儿,心中有了几分怜悯,但是他的脸上表现出让人不悦的表情,我也就没有理他,任他自我倔强到下连,与我们相忘于江湖。
那天晚上最不安的是四班,因为这个排里最终被分割的就是这个班,而且是大部分人员被划给了七中队,当时四班长跟指导员理论了很久,希望每个班抽调几个人去七中队,而不要直接分裂他一个班级,但好像木已成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他们班熄灯哨响后还在哭泣,最终在寂静的夜中,四班长大骂了一声:“谁再哭现在就去四中队那边睡!”,哭泣的声音渐渐偃息,却也留给所有人激烈的思想交锋。
而我却也几近失眠,忽然间就回忆起新兵连的这三个月时光了,还是一个词:震惊。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会当兵,我本应该稳稳当当上大学的,跟着时间亦步亦趋。我能够来部队应该还是命运使然,一个按照“潮流”行进了20年的少年,终于在这一年自己选择了一把人生之路,这该是我当兵至今的最大收获吧。我还想到了大学的生活,我到底对大学认可几分,也是个未知数吧。我还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我是因为宛坤才来当的兵吗?”,当时我努力的想回答这个问题,临睡前终于有了答案,这个答案随着时间变化而变化,最初肯定是,慢慢地开始不是。
第二天早起气氛就变得活跃了,我们早起不是叠被子,而是打背包,之后去列队吃早餐,饭前一支歌依然嘹亮:“将士们,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我当时有点激动,总有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唱歌完毕,中队长和指导员一块过来了,指导员上来就说:“大家欢欢喜喜下连,可能就是宝星有点伤感。”四班长在他们班前来回得走,应该是最不舍的心情了。中队长接着说:“这还真有点不舍,我带着这么多届新兵,这一届还真是感情最深的。”忽然间班长们带头鼓掌,我们也马上跟着,中队长笑了一下接着说:“咱们别来这套了,有可能跟这些战士都是最后一面了。”我当时总觉得这句话不吉利,中队长也应该察觉到,便接着说:“有一句古诗叫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邻居也不一定要天天见面,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咱们就不枉相逢一场。”
“带战士赶快进食堂吃饭。”中队长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而在食堂里,班长对我们说:“不饿的可以不吃啦,中午下连让你们吃个够。”我并没有听话,而是正常吃饱。
回到宿舍,我们就急急慌慌收拾东西,这时候我抽出日记本,赶紧落笔,我当时就想,今日也是一场剧变,新环境尚不知能否有时机写日记,今天之变化类同于入伍那天。没一会听见班长喊了一声让高猛和连永茂带好行装去找他,这就是带到他们该去的连队了,这时候孟玉正好从我班门前路过,对我说,我去总队后勤基地,有机会再见。我方才发现他也不与我们一同下连,我也不知对他说什么,只是一声再见,当时我就对自己说,虽然也是很大的变化,但我这次不至于对新兵连怀念,我还是期待新生活,在我心中不认为这是割裂的。
终于,集合哨响了,所有人带好行囊,穿好冬常服,带好大檐帽,背上背包,大广场集合,我当时就隐隐感觉,这像是红场阅兵,点评完毕就直接开赴战场。
写有“二支队2013年夏秋季新兵分配仪式”的红色条幅挂在立幕上,支队长在台上宣读:“武警上海总队二支队2013年夏秋季新兵分配仪式,开始!”然后换了一个人,对着话筒说:“接下来,点到名的战士到我右手侧。”
“尤庆国、韩山平、卫国、龙先锋!”
当这四人站上台后,过来一位特战队员,对他们喊:“向右转,齐步走!”他们就拉着行李走了,我知道,他们是去特战支队了。然后剩下的战士就没有绿色通道了,人很多,排长把我们凑成一堆,大声讲:“一会登车,一定要听从指挥!我们的车还排在后面,在这里等待,不许乱动!”
那时候场面看上去比较混乱,但也无可厚非,我总以为这个时候我会是非常感慨的,然而并不是,我在那一刻竟是毫无想法,这时候排长叫回宿舍两名战士收拾一下房间,我和程健康主动要求回去整理,班长嘱托了一句:“快去快回。”
我在踏进宿舍的时候才感到一丝离别的,昔日欢乐吵闹的房间,留给我最深刻印象的却是它空荡荡的时候,我跟程健康从一班收拾到四班,无非就是整理一下扫把垃圾桶之类,那一刻我挺想留一张照片的,就像高中毕业时在宿舍门口拍的照片一样。
我俩急匆匆的赶回去,这时正好战友们正在往一辆车上递箱包,我俩跑过去,班长把我俩的背包还给我们,让我们跟在队伍后面直接上另一辆车,那时我排着队登车,看着大巴上写着“司法”二字,还是白蓝色调,就感觉很高大上。待我们都上车后,排长点名,然后对车门外说:“队长,人齐了!”
这时候上来一位胖乎乎的军官,笑眯眯地望着我们,忽然对着第一排就问:“小伙子叫啥?”他带着一点口音,声音也有点发哑,当时那里坐的是秦寿,当他说自己叫秦寿时,新队长还楞了一下,笑着说:“年年都这么多搞笑的,我那年带兵,新兵都叫什么元帅、皇上啥的。”车里突然就跟着笑起来,新队长乐呵呵的对司机说:“开车吧!”边说边下了车,这时车辆发动,准备开赴中队。
然而车辆刚开出没100米,车里就有人喊:“新队长在后面追车呢!”,排长回过头看了看,然后叫停司机,车门打开,排长还没下车,新队长就喘着气上了车,问了一句话,惊呆了我。
“明吉啊,今年有残疾的没有?”
“没有,队长,今年一个个手脚健全。”车里又发出快活的笑声,不过新队长也觉得这么问不合适,便对我们说:“我意思是谁不舒服,跟我坐小车回去。”然后他又乐呵呵的下车了,这时候司机对排长说:“你们头还挺有意思的。”
这时候班排长就开始讲队长是非常能搞笑的,还说,你们能到九中队就是享福来了。
我们坐着“司法”大巴飞驰在高速路上,望着两侧的景色,感觉终于见到了上海的真容。我在车上还在思考,这或许不是一个快乐的终点,接下来的生活说不清好与坏,此刻的心情应该还是担忧更大一些吧,未知最恐惧。
路途时间很短,我还没有展开想象车辆就停了下来,我们迅速的下车整队,我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头顶是高架桥,而眼前有一条破旧的柏油路,眼光所及应该是一个城中村,这时候我们站成四路,排长带队,排长凶狠狠的说:“一会都给我拿出最好的气势!”,我们就沿着路往里走,并一路喊着口号,大约走了200米,就听见鞭炮声响起来了,我努力的寻找着,这时我们就到了中队门前,向右一转,我们就进了中队。
大门朝东开,一侧站着一位战士,向我们敬礼,中队进门是一条东西向道路,尽头右侧就是中队主楼,我们往里面走,忽然队伍向右侧聚拢,上了一处篮球场,在这里排长开始整队,完毕后向新队长报告:“中队长同志,九中队新兵带回,共计新兵30人,骨干4人,请指示。”
“入队!”新队长声音并没有那么穿透响亮,但能感觉到是很用力。
然后就听见中队长宣布分班。
“一班长赵瑞出列!”
“是!”只见赵瑞跑到队前。然后新队长接着叫到:“郑根、李长辉、陈浩出列!”
当时我就松一口气,至少不用跟赵瑞一个班,如果跟一个情绪起伏无常的人在一个班简直就是一种灾难。我当时看到李长辉笑的跟花一样,我却差点笑出来。
“二班长张刚出列!”
“是!”我只听到声音,接着就听见中队长点名:“向东、张豪、方悉平出列!”我没料到这么快,所有动作都是下意识的,迅速出列。我到位后只听见新班班长下口令:“向前对正,跑步走!”这样我们三个新兵跟着就进了主楼然后上二楼,到了二楼楼梯口,班长就解散了,然后朝宿舍方向喊了一声:“张浩,过来把新兵接进去。”
这时出来一位很小又很矮的兵,是一位第二年老兵,带着我们三个进了宿舍,楼道里我途径一班,扫到了赵瑞一眼。
我们进了宿舍,房间里很空,只有一个人正望着窗外,我看着背影觉得有点熟悉,张浩帮我们把背包取下开始铺床,我看了一下铺好的床铺,确实是内务质量极高,我真不敢相信被子能叠成有棱有角的方块,这大概是我新兵连未曾想到的,我自认为被子叠得不错,此刻却感觉到新兵连的被子都是同一水平。我觉察到张浩做事总是小心翼翼的,弄得这个气氛相当的压抑,在我铺床整理床单时,我想起来,窗台边上那个是新兵连时期带着孟瑞去我宿舍找箱包的排长,这时候张浩正好端着一碗泡面进宿舍走到窗边:“排长,泡面好了。”见排长端过面放在窗台上准备吃。我那时就意识到,以后我将跟排长住在一个屋,还要过两年的时间。张浩一直进进出出,我也不知道他忙些什么。
一会张浩又进屋了,对我们说:“先别弄了,去楼下取行李。”我们三人就停下手中的动作,一块去楼下,那时候我才稍稍分析出来,这个向东应该是排长带来的新兵四中队的战士,而豪哥就更不必说了,新兵连一班的知名人物。
到了楼下,我们的箱包已经被放在了一旁,我过去拎起来,正巧遇上新兵连同班的李佳,他见到我就一阵吐槽说:“真恶心,跟秦寿一个班。”分班时我直接跟着班长回了班,在这一会还真的开始好奇大家都分到了哪里,不过这个念头只不过闪烁一小会,我们还是赶紧回班里整理内务。
班里面好像只有张浩这样一个老兵,我们三个就一直整理内务,我那时知道自己的被子叠的有差距,但也确实是叠不出更好的效果,就在床边一直的拽拽床单,捏捏被子之类,那是我就想,好在这里不是上下铺,否则上铺的战士被子多么难叠。豪哥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还会经常性的冥想一会,可我感觉跟豪哥在一个班还是挺不错的,向东看上去就有点鬼魅,他个子很矮,应该是排长带回来“伺候”他的的吧。
部队里有一个很不好的传统,在新兵连我就有点受不了,就是每个班长总会有一个“保障员”,也就是每天帮他打水洗脸、铺床叠被子之类。我一直接受不了这样,不仅仅是我不想这样做,我甚至都不想看见有人去这样做,这样的战士也是挺“任劳任怨”的,我忽然想起早上四班长之所以伤感,大约也有他的“保障员”被分到七中队有很大关系吧。
这时候班长进来,班长看上去是一个很随意的人,对我们说:“来到班里就回家了。”,然后他又冲着排长说:“海洋班长,带新兵三个月怎么样?”排长还没有回话,豪哥站起来对班长说:“报告班长,我想上厕所。”豪哥说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顿时显得相当呆滞,我知道豪哥是个搞笑的人,但从没想过会这么让我惊奇。班长倒是没有任何的诧异,直接回到:“到自己班了,以后上厕所直接去。”,豪哥嗖一下子蹿出去,这时候班长说:“可不能憋着。”然后突然拍我的肩一下:“是不是啊你说。”我回到:“是。”
只见班长笑哈哈的走到排长面前,排长回头说:“你这样的,就带不了兵。”我当时就对排长没了好印象,带兵是要靠严厉压制还是要靠温暖感化?想必他都没想过吧。但我觉得班长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人。
中午到了吃饭的时间,班长带着我们三个新兵去吃饭,食堂在一层,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正好遇到新兵连排长,后来知道他在二排当排长,那时候他逗一个小孩子说:“闺女都长这么大了呀!”这是一个文绉绉的眼镜男说:“带孩子比带兵可难多了。”班长带着我们边下楼边说:“看见那个戴眼镜的吗?咱们的指导员,张飞呀。”他说着自己就笑起来,后来就知道指导员名叫张飞亚。
我们列队进食堂,坐下后,班长让我们赶紧吃,还小声问:“跟新兵连比起来怎么样?”,我们都笑而不语,班长吃了一半就出去了,我们三个坐在食堂吃,这时候过来一个胖乎乎的老兵,最初一脸懵的表情看我们,然后坐下冲着一班老兵说了一句:“我还以为进错食堂了呢?”,之后马上对我们说:“来的新兵吧,都叫啥?”我们就回他的话,他接着问:“新兵连都是谁带的?”结果他跟我新兵连同一个班长,只是比我大一届。然后他知道向东新兵连跟排长一个中队后说:“你这是排长带回来保障的吧?”虽然他是疑问句,我却开始肯定向东的身份了。
然后我就问这个老兵,这个班就这么几个人吗?他看了看说,应该都上哨去了,后来他就说:“我叫任寿,是九中队一霸。有啥事给我说,都能解决。”当时我们三个也是一脸懵,觉得这个老兵应该是个很逗的角色。午饭后回班没多久,就听见哨声要求午休,这样我们就非常听话的躺在床上休息,部队里确实是讲究团结互助,就在我们直接躺下睡觉时,张浩开始给其他床位铺床,我看在眼中,本想去帮忙还有点难为情,最终也没有去,而我也睡不踏实,因为平时这个时间我是坐在折叠椅上写日记,我心中还一直惦记着什么时间去写日记。终于那一天我没有再写日记,时间也是能抽出来,但一想初来乍到都忙里忙外的,我在掏出日记本写日记或许不合适,就终究是没再写。
到了下午,班长叫我们几个到学习室一块坐着,我这时候才对一个班的基本设置有了些概念,休息的宿舍,还有一个学习室,这时候班里的人多了两个,我能看出是班上的其他老兵,班长坐在桌头,对我们说:“咱们先开个临时的小会,一会排里有什么安排再说。”
“以后这三个位置就是你仨的了。”张刚班长对我三个说,同时推给我们三个一人一本士兵笔记,“以后这东西也够你们写的。”我们接过士兵笔记立即恢复笔直坐姿。
“对面三个老兵,一人就对一个吧,手把手地教,内务就张浩教吧,其他卫生区怎么划分,怎么搞卫生,你们都交着点。”班长停了一下。
“你们三个也要抓紧学。”他补充道。忽然他就说道:“还没自我介绍了吧,说说自己叫什么,讲讲基本情况。我叫张刚,你们的班长,江西景德镇人。”
“我叫方悉平,从北京来的。”
“我叫张豪,家住上海。”
“我叫向东,来自湖北武汉。”
“这都是来自大城市的人。”张刚接了一句,而我们也笑了一下。他接着说:“你几个老东西,一个比一个老卵,介绍下。”我当时一懵,没听懂老卵什么意思,但也不方便问,就接着听下去。
“我叫任寿,山东威海。”
“这就是自称人寿保险是他家开的威海一霸,山东一屌。”张刚补充道。任寿倒是肥头大耳,看上去很享受这个称呼。
“我叫徐平,河南塔沟的。”
“这个少林寺不要,被迫从军的,是吧徐平?”张刚也给补充一句,而从那时开始,我知道塔沟有个少林武校。
“我叫张浩,山东德州人。”
“最后了,让你老副给叫你们说说,都说班长管训练,老副管内务。跟着你们老副多学习。”
“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咱们一点点接触吧,服从命令听指挥就行,本人谢尘微,浙江人,具体哪里的,就不告诉你们了。”副班长说话文弱的,有点娘娘气,还爱摆着手势,给我一种挺有趣的印象,那时候我了解管老兵叫老同志,管副班长叫老副。“老卵”是牛逼哄哄的意思,好像这里的每个人见面都会说对方一句老卵。
班长接着就说:“说安排工作,也没什么好安排的,一点点的就都懂了,那就让你们老副带着你们三个转转营区熟悉一下环境。”
我们跟着副班长转营区,他先带我们上了四楼:“这里就是俱乐部,平时开个大会,自由活动啥的就在这里。”我却很难理解担负这些功能的房间叫俱乐部,我更能习惯的名字大概是会议室。而副班长又说:“会议室是二楼的那个,只有队长、指导员骨干开会的地方。”然后他带我们出了主楼,刚一出门他就说:“这营区转吧,也没什么,这边篮球场,那片草地就是足球场,足球不能使劲踢,因为经常性的踢出营区。”这时候营区里面正在有一些小型施工,我仔细看那些人在干什么,搞清楚后发现那时正在更换宣传栏,红底背景上面镶上了新的金字:“努力建设一支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的现代化人民武装警察部队-”。
我当时还问了谢尘微一个问题:“老副,这里体能训练是踢足球吗?”
“你见过踢足球搞体能的吗?”然后他就连续小力气的捶我,“还没开始训练就想着偷懒,新兵们越来越难带了,气死我了!”
谢尘微,副班长,一直就像一个稚气少年,但又像是已经被部队磨练很久的人,这大概就是在不应该的年纪直接被部队锻炼后的样子吧。
这头一天的整个下午大家就什么都做不了,就是坐在学习室里,新兵背诵理论,老兵看书或者读报,班长就是偷偷的玩手机。
而我一边背诵执勤理论一边却想起来温静给我的信,顿时心里充满了遗憾,而在这个初到的环境中,我也一点办法没有,剩下的只有被安排和被操纵。而这个环境下我却没有胆量拿出日记本来写,那种心情我想任何一个人都曾经历过:自己热衷的事却不敢做。
我们在学习室里背了一会,班长就有点不耐烦了,然后笑着说:“你们三个先停一会吧,真是太吵了。”而这正符合我们的心意,豪哥就接上一句话:“班长,我想用你的手机给家里打个电话。”这场景倒是挺让人尴尬,张刚也怔住了,然后说:“豪豪提醒得对,咱们看看书吧。”张豪却突然的站起身走到报架栏拿过一叠解放军报读,当是所有老兵和副班长都看着张豪,我也是觉得张豪好像有一些不妥,可是细细缕下来,张豪确实是完完全全听从班长的话,任寿是第一个打破安静的人,他先哼哼了两下,然后对张刚说:“班长,你这都能忍?”
“豪豪这样挺好。”张刚是真诚的说。
“我说张豪啊,这里是部队,也是有点讲究的,不管你新兵连班长怎么教你的,你以后做什么事情呢,还是说清楚了再做,不是不是,是想清楚了再做,话不多说,自己想吧。”谢尘微说着就摇了两下头,同时又标志性的把双手举在胸前跟着他的心跳节奏摆动着。
“班长,不能读报吗?”张豪无辜的望着张刚问。
“神人。”徐平说了一句。
“豪哥,你以为这里是你家啊。”向东说张豪,其实整个过程中我最深刻的就是徐平的“神人”和这句话,徐平的话看出他是一个明白人,而向东的话让我看到了他的骄纵。
这时候赵瑞进来了我们学习室,也算救了场,但是缺把火烧到了我身上,他一进来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然后他就点到我:“方悉平,这班长进来也不知道站起来问好,这新兵连礼节礼貌我没教你,你这是想说你新兵连班长也没教你?”我听出他的意思,我们三个一起站起来说:“班长好。”可这时赵瑞好像并没有停止的意思,他接着说:“我就一直搞不懂你们大学生脑子里怎么想的,我说你这还是大学生呢,连最基本的应知应会的礼节都不懂。”他走到我边上右手先拍了一下我的右肩,然后使劲捏,我感到有些疼痛,但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的变化,他越发使劲的捏着,然后压着我的肩把我摁到桌子上,来了句:“你还是坐下吧,大学生。”之后一副老者语重心长的样子出了学习室。
我一个眨眼的瞬间,看到张刚一脸无所谓的又看起手机,我就推测出张刚也是看不惯赵瑞这样子。而且从赵瑞进来到他出去,除了那句:“班长好”,我们班没有任何人说话。我那时候把日子都是一天天的过的,也从没料到竟会跟赵瑞不对付了两年。
赵瑞出去后没几分钟,张刚把手机给了张豪说:“你们三个都给家里报个平安吧。”张豪不敢接手机,这时候谢尘微补充道:“让你打电话呢就接着,让你怎么做你又不这么做了。哎,现在这些兵越来越难理解了,算了,不管了。”
向东给家里说话用方言,我是一句都听不懂,甚至有点百爪挠心,我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得知老家的表哥结婚了。
然而这一下午我们还是干不了别的,就是老老实实的在学习室里,我却渐渐知道新兵连的战友大概都分到了哪个班里面,这一下午我们一个班里通过各种各样的聊天,渐渐知道整个中队的大致状况,同时任寿还声色并茂的讲着九中队三大魔头:一排王海洋,二排李大勇,三排刘可书。
等到大约五点钟的时候我感到胃部不适,就给张刚说,那时候我赶紧的冲到厕所里,双手往喉咙一伸,呕吐了一下,感觉好了很多,只是脸色煞白了,这时候任寿过来,问我怎么样,我对他说没事,可能是水土不服。回来后张刚给我倒了热水喝,还没有来的及喝,晚饭的哨声就响起了,最初谢尘微说在学习室照顾我,我对他们说我吐出来后就没有问题了,张刚对我说以一句:“好样的,没那么多事的战士。”不过在我眼中,总觉得这下连头一日就水土不服,有点晦气,但我又不愿意说晦气,因为我想起来宛坤说过,最讨厌我说晦气不晦气的话了。
晚餐比午餐就正式多了,大家在中队楼前列队,中队长胖乎乎的从台阶上看着下面,忽然说:“不对不对,这个新兵老兵啊不要分开,这是三班吧,新兵个子那么高站后边多难看,现在调一下队伍。”各班就立即开始重新列队,这样我就成了班里的第二位,任寿是排头。这时候一个老班长应该就是李大勇,向中队长汇报:“中队长同志,中队晚饭前集合完毕,是否开饭请指示。”
“唱支歌,然后开饭。看看新兵唱的响不响。”中队长笑嘻嘻的,他总是露着几颗牙,像是闭不上嘴,但这样也总显得很喜庆。
“全体都有,跨立!靳华坤,领首歌。”李大勇说着。
“听吧新征程号角吹响,预备唱!”靳华坤,一班副班长,逗比一枚,应该是整个中队的大活宝。在大家都唱的时候,赵瑞忽然转过头,我知道这是在找哪个新兵没有大声唱,那时我的心中就想,这个时候没唱歌的大约就是你一个人了吧。
唱歌完毕,大家进食堂吃饭,这时候指导员拿着一个通知递给李大勇说:“饭前通知一下。”李大勇开始念:“今天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参拜靖国神社,部队做好各类事件准备。”我那时一直以为的事件准备是和日本开战,后来才理解到,我们的任务是维护国内稳定。那时候我的思想还是有点简单,也有点极端,总觉得事情要么要坏下去,要不就好起来,其实世间最多的都是在好坏之间徘徊,但是想要写进史书,那肯定是出现了小概率的好事或坏事。
晚上就到俱乐部开全体大会,首先表彰了新兵连时的一班长曲伟,授予他一个三等功,然后中队长就给我们新兵鼓劲,说了一大堆激奋人心的话,但一句也记不住的。最后他说到了王海洋,就是因为身体素质好,多次获奖,才能被支队从一名士官提拔为代理排长,还鼓励我们向他学习。而那天晚上我根本没心思记住那么多,只是记得中队开个会坐得笔直,都有些累。我那时候最期待的就是能有个空间和时间给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坐一会,发发呆。
下连第一天睡觉时,我才开始回想,仿佛新兵连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但事实上它就在今天,甚至是12小时之前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终于开启了下连后的第一天,我在部队的日子里最放松的时间就是早餐、午餐、晚餐。班长张刚是一个没那么多乱七八糟事情的人,他应该是像朋友一样存在,我们班吃饭的时候气氛有时候诡异,我觉得是排长王海洋跟我们一桌的原因,部队吃饭前都是有一个“小值日”去帮整个班打饭的,我那时候反正是挺紧张的,总觉得时间不够,不仅要端菜,还要把班里每个人的饭、每个人的汤都打到碗里。我那时候最受不了的就是一种“伺候人”的氛围,那时候总听不惯指导员的话:“这些小事是最锻炼人的。”若真是这样,为何新兵一来,老兵就不打饭了呢?那班排长们呢,还有队长指导员不都是坐下就吃,吃完就走?
我这是一下连就发现很多让我不满的地方。
训练的时候老兵和新兵依然是分开的,老兵们看着像是在训练一些投弹类的东西,看着是很简单,新兵头一天也没有训练,而是去“探秘”哨位和监狱。其实就在这一刻我还不知道监狱在哪里或者监狱是什么样子,只是铁定了,未来两年我将和监狱拥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今天由新兵连四班长带队,我们出了营门,对面就是绿色的铁丝网,上面开了一个小门,进了小门就是一面灰色的高墙,在高墙和铁丝网之间有一条两米左右宽的小路,四班长忽然来了一句:“感到阴森的恐怖了吗?”,这确实是恰当的形容了当时的气氛,这也确实有一种神奇的力量,铁丝网外就是来往的道路,里面就是高墙的压迫感和对铁丝网外的向往,我那一刻明白了为何会是这种感觉了:我的自由被限制了。
再往后各个班长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纷纷爆料,告诉我们这里已经是监狱的一部分了。我当时还像个疑惑少年,心想监狱还有这几层机关?这时候班长让我们抬头看,我看到一个战士在站岗,班长说那里就是哨位,可是这就是一个四周玻璃的遮风挡雨的地方,更像是我印象中的亭谢,我在此之前对哨位的理解应该是德胜门上的箭楼,躲在里面观察外面的一切。
走到尽头,班长打开了哨位下的铁门,班长说:“以后你们也是这样交接哨。”我是相当的好奇,因为我忽然开窍了,我意识到这面高墙,就是监狱的围墙,我若爬到哨位上,将看到监狱里的一切,心里也有点担心,就这样站岗该多么的无聊。不过好奇心让我在那一刻并不感到监狱的阴森,反而是探索未知世界的快感。上了哨位,站岗的就是一位老兵,他手里握着枪,一动不动的站着,赵瑞最初在介绍着监狱的情况,指给我们看说:“监墙高5米,边上这是3万伏高压线,现在谁不听话就把谁扔上去。”,大家一阵哈哈大笑,然后四班长接话:“秦羽杰,你背一下1号哨哨位方案,详细介绍一下!”话音刚落,这个老兵就开始脱口:“北监狱隶属于上海市监狱管理局,北靠北方路。。”当时引来我们的一片惊叹声,当时他背的就像一个麻木的人,但我还是从他的背诵中看到了监舍、监狱食堂还有犯人工厂等。
秦羽杰还给我们介绍哨位上的一些设备,但我也听不太明白,只记住探照灯、哨位一体机等直观的东西,后来还听到他背诵一些出现犯人时的处置步骤,拉响警报直到击其次要,之后赵瑞就补充,咱们二支队几乎所有的二等功及其以上都是在犯人逃跑时,哨兵处置得力荣获的,当然他也提到也有三个哨兵因为犯人逃跑时睡觉被送进监狱的。都说亭楼是山的眼睛,就是说在亭楼处放眼望去能看到最赏心悦目的景色,哨位设置也有这个特点,站在这个角度看监狱,里面的一切洞若观火。
之后我们走出一号哨,在监墙上行走,监墙内测就是监狱,上面接有一圈高压线,听了刚刚的介绍外,我都有点心理作用,总觉得自己会被高压线吸过去,站在监墙上内外就是两个世界了,对于一个人而言,内外可就是两种人生了。我们走到2号哨,这个位置一面监视监狱,另一面还要注意外侧,这是一篇城中村,里面居住者组成复杂,大约就是沪漂的家吧,但也确实是成分复杂,我们在监墙上行走,总会有好事的,向我们喊叫,这时候监舍里的犯人也会撒野一把,跟着他们附和,我又有一种犯人认命后大概也会自得其乐的感觉。我们依次走过3号哨、4号哨,在5号哨下了岗楼。这时候已经绕着监墙走了一圈,班长们说,下一步就去你们的归宿。
归宿就是监狱。我们列队到了监狱大门,监狱第一道大门进入后是监狱管理人员的办公区,进进出出的都是狱警们,这里面也有食堂和篮球场,我们接着往里走,就到了监门的核心处了,这扇门的开闭是相当有讲究,门有两道,不能同时打开,每扇门都有铁齿上下,这样的场面确实有点唬住我,顿时觉得中国人在研究防范犯人的技术上,是相当高超的。
我们是毫无心理压力的进入了监狱,或许还带着笑呢,殊不知,这里曾经历过多少懊恼和悔恨,见证了多少妻离子散的故事,我们列队去参观监舍,监舍的环境就有点像新兵连了,上下铺,班长们说,这些犯人叠的被子都比你们强很多,仔细看,也确实是,监狱的犯人是规律的作息,高质量的内务,准时一日三餐,准时上班工作,周末还有放风休息。我这时候忽然想透了,这个样子不也是我们武警的生活方式吗?我和犯人之间不同在哪里,若是找到一个根本区别,那就是心态上的自由,我一直坚信心态上的自由是犯人和正常人之间的最大不同,我甚至对此笃信不疑。
在我们参观监狱的时候,班长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老实的就把你留在这里。”监狱真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地方,监狱是一种文化,这是用多少人的命运砌成的,如果能够花两年的时间跟这里的犯人进行交流,想必会学到很多人生的哲理吧。我在这一上午脑海中思考最多的就是人活着的意义。
下午,老兵们一直在训练器械,我看着心里就发慌,好在新老兵分开训练,新兵一下连,体能训练都降了力度,就是做一会俯卧撑,我那是能感觉到,不是力度下降,而是这些带新兵连的班长心太浮躁了,他们只想着玩,所以新兵们自然迎合着他们,大家都开心,我虽然心里很鄙视这样,但我依然因为没有被搞体能而欣喜。过了没一会,中队长走过来:“新兵们刚回家,先好好休息,感受家的温暖,来二十个跟我踢球,剩下的你们组织一场篮球。”说完就走向了足球场,赵瑞果然是“训练有素”的骨干,立即安排好20名新兵奔赴球场,他应该喜欢打篮球,那一下午真的如在新兵连的传闻:下连就是踢足球打篮球。我一边踢球还一边想,原来老连队就是这么过日子,那这两年我可要舒舒服服的了。我也摸出来了踢球的规矩,队长跟指导员必分开,王海洋和刘可书必分开,队部有几个活跃的,大概是队长和指导员眼中的红人,若要一言以蔽之:所有人都是陪队长、指导员玩的,排长、队部的都是琢磨怎么让队长、指导员玩高兴的,其他人都是凑数的。当李大勇吹了晚饭哨,但是队长和指导员依然兴致不减,我作为一个守门员,指导员最后要踢一个点球,那时候队部的人都给我挤眉弄眼,我就知道了什么意思,我就站着不动,可是指导员一脚踢到了我的腿上,嘴里却还嘀咕个不停:“你这个守门员都不知道左右挡一下。”我当时还真有点蒙圈,可是后来不知为何我就被传成了中队里最不会来事的战士。
晚上的时候,我也就不能继续忍耐了,我掏出日记本趴在学习室的桌子上写日记,这个写日记的环境是好多了,但是新环境总要去适应,而且总需要一个开始,当时学习室里老兵看书,新兵读报,我就开始写日记,这一下子大家就好奇起来。
“你这是写书,大才子?”谢尘微坐我对面这样问我。
“写写日记。”我笑着回答。
“悉平在新兵连每天都写日记,是新兵战友里的骄傲。”豪哥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既搞笑又有点让人别扭。
“这么牛逼,还是比我差点,我当时写了得有一年吧,最后实在受不了。”任寿说完后站起来去打水。
“你写不长,我也写过,你能做到天天写吗?”徐平看着书头都没抬,仿佛只有嘴动。
大家都说话,班长看着手机,等大家略微静下来,他看了我一下,问我:“你拿着个本子干什么?”
“写两年军旅日记。”我笑着回答他。
“写两年军旅日记,每个军人都这么想过,可最后都不知道停在了哪里,我当了四年兵了,写日记的战士也见得多了。这个人寿干儿子也写过呢。”张刚说着开始嘲笑任寿。
“你每天训练、上哨,还时不时的出去考核,你现在都不知道下一秒你会干啥,写日记都是美好愿望。”徐平接着说。
“下一秒我们还是坐在这里。”张豪说了这一句,除了徐平摇头,其他人都笑了起来,尤其以张豪笑的天真。
“方悉平这写的绝对跟你们不一样,你看他这字,跟印的一样,写好了啊,把我也写进去。”向东很羡慕的说。
但是我没管那些,我也不再搭话,大家继续看书读报。
我要写日记了。
我终于下连后开启日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