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第一次夜间打靶后开始给映月写信的。
正在这时候,我的第一本日记本快要写完了,我给映月说,给我选一个日记本,她当时在电话另一边有点诧异,然后说:“也是啊,你都当兵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你现在过得好不好,我去超市给你买点东西寄过去。” 我那几日就是在期待映月的邮件中度过的,邮件到了后,我取下快递单据收起来,一直收藏到现在。她那时候还给我买了很多糖果和牛肉粒,我却一点也吃不下,都分给了战友和班长,我留着的就是日记本和一张阿狸的明信片。后来听说映月那时候很是焦躁,应该是备考上的焦虑,却留给我最后的耐心。
其实在此之前我已经写过几封信,但都是为了对入伍前的生活画个句号,自从战士配枪后,我的思想变化挺大的,也开始直面了现实,并融进了新的生活。当我把我的一些变化告诉映月的时候,她在电话的另一端给我回了五个字:“愿你安好如初”。我那时就忽然一怔,如初?是什么时候?在我思考几日后,终于决定给映月写信。
“亲爱滴映月姐姐好:”我拿起笔写了个称呼。可接下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看我这问候和称呼是不是很亲昵,其实我是多么的孩子气。自从我参军后,我是都没有了一个可以撒野、撒欢、撒娇的对象和理由。有时候我会莫名的想入非非或充满幻想,也许这是唯一证明:我还保持一颗未泯的童心。”我想我应该告诉映月,我还想像从前那样,可是我真的回不到从前了。我努力强调着我还是童心未泯,恰恰是我已经无法挽留我的岁月。
“言归正传,见字如人,每晚九点熄灯,我是半夜睡不着觉,一下子成了思想家,信总是更真挚、更朴实的表达方式,所以我说你是在我最青春年华里的一位知己,使我在这个年龄段永驻一段美好回忆。古言士为知己者死,何况红颜知己?”我写这些的时候,还是会想起宛坤、如琪等等那些时光,还想到了大学里蹉跎的岁月,待我落笔时,总感觉那是遥远的事情,就像隔了一个时代,唯一让我感到真实的就是映月。其实我那时对之前已没什么怀恋,仅剩的不舍就是映月之前对我的关心。
“原谅我一直对你说话没有分寸,包括此时此刻。待我追忆与你相关的时光,我是欠你一句感谢。放心,只是在信中,在纸上,当面时我不会的,尽管那样说一句会显得更真诚,所以还是白纸黑字地写我对你的感谢。”我新兵连里写的信很多都如同还债一般,是为了作结,但对映月却是有说不完的话,想到从前,写到以后。
“你帮助了我很多,至少你很信任我,从为我新兵连班长网订的蛋糕,再追述到以前的近两年时间。对我这样一个内心如此细腻的人来说,我自会在心上把你放在很高的位置。当然做人总不能只是索取,我也更愿意去回报你,期待吧,我喜欢惊喜,更喜欢给别人惊喜。”我当时划过无数的过往,点点滴滴让我泪目。
“犹记一句话:信赖,往往创造出美好的境界。所以信任成为相互的,对我这样一个内心如此骄傲的人而言,说出感谢也是很需要勇气的,信件只是拼凑的文字,却可以蕴藏着感情。像在这必须无条件表现阳刚的军营,诉说一下柔肠又是何等奢侈,尽管只是笔尖在纸面上游走,可说句心里话又是多么的难得。”
我终究是孤独的,把孤独当做一种享受是无奈也是幸运,部队抑制了我诉说的通道,培养了我强大的心脏,让我接受了更多曾经不可忍的事情。在给映月写信的时候,我还一直想起我们一起爬长城的情景:清明时节的长城人山人海,我拿着相机一直给映月拍照,在她的朋友们看来我好像是她当仁不让的男朋友人选。但是我和映月之间一直没有过非分之想,就当做一个可以关键时刻可以帮助的老友,让我感到慰藉,让我不至于感到无依无靠。
“往事不提,只说参军之后,突感人生之骤变只在于一个选择和一个决定。选择代表想怎样,决定代表要怎样。选择了当兵就决定好好干两年也不是我入伍之初即有的想法,军队里有一些军队里特供的书,一日,我闲来,是我平添许多人生的准则。”我的新兵连就是训练中逼出的苦中作乐和学习中悟出的无私奉献。让我仔细回忆新兵连除了疯狂的日记,就是这两条准则一直支撑着我向前进,后来日记随着我日日夜夜,这两点准则也浸润到我生活的方方面面。
“当兵之所以受人尊崇,不单在于战时的保家卫国和平日的作风与训练。更在于他是无私奉献,一个兵最值得钦佩之处就是他的欲望被压制,他所做的不是自己想做就做的,而是听别人的指挥,所做的一切更多的不是为了自己。”我写到这里,心想着从前的自己,其实也是一直处在欲望被压制中,但是那时候我根本不会相信什么无私奉献,我会扶起摔倒的老人,或者会让座给不适的乘客,但这些仿佛跟无私奉献并不沾边,纯粹是自己的一些行为,而在部队里理解了无私奉献,并成为自己的指导,能让我在思想上相信这样四个字,也是非经过磨练不可得也。
我接着写。
“在如今世道,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之风盛行时,人们更多地都不再跟从自己内心的召唤行动,当一个军人出来无私奉献之时,自然勾起了世人心灵深处那被潜藏的向往:做一个品格高尚的人。”
即便今日读来,我依然能感受到我在当时环境下思想上的坚决。确实是,我改变挺大的。当我手著我心被用来做花巧文章的增分项时,我的字字如心让我多年后依旧感动不已。
“可是问一句,谁又能做到?”军人不仅要做到,还要作为行为准则。
“每个人心中都怀抱一份憧憬和一个理想,最初的梦想都是很纯粹且简单的,随着生活之路的延长,平添了这样那样的装饰,变得沉重且复杂,所以人生需要回顾,尤其需要细细地看一遍自己的初衷,有时候,蓦然回首,现在所为与初衷之差异,竟会让我莫名的泪流,人本是轻松与快乐的,就因在心上添了太多的装饰,才成了今日人生不可承受之轻。没有重量却感觉很累。所以我应该感谢自己军旅的选择,使我明白了许多,让我简单了许多,在心上惦念的,不关乎理想与人生基本良知的,该放就放,该忘就忘。放下了不代表失去,忘记也不代表薄情,只是长大了,成熟了,那才是真的自己。”
我努力回忆那天的情景,应该是周六的上午,战友们都在玩着扑克,我一时感慨万千,便一个人坐在折叠椅上,心中无念的写着,我那时候经常性的这样,只要我有所书写,便会忘却周边的一切,大约那时候我是精力最为集中的。如果把抒发感情当做一种娱乐,那世间会变得怎样?如果大多数人坚持不了的东西你却乐此不疲那会是什么感觉?我想那时候的我真是感情真挚,坚持到底,充满信念的战士。
我笔锋随着话锋一转。
“想此刻,映月您亦在为理想和未来在奋斗,我的祝愿就是您能做到成为您想要的样子。其实现在流行探讨生命是否公平,学佛家这是两辈子的事,信耶稣这是听天由命的事,当夜深人静,我能听见夜风拂窗的声音,那时心是一片澄澈,也终于看透,无所谓人生之高低,命运之好坏,恰如泰戈尔所言:我之存在,乃谓生命之永恒奇迹。生命中不能划分好运歹命,无论挫折或成就都是你人生之组成,生命之一部分,我们做的只能是十二分的珍惜,奈何又要抱怨自己的生命呢?如此理解人生之征程,就会坦然,所以勇敢的去做吧。亲爱的映月,请相信一切终将以公平结尾。”
其实后来我觉得不公平,映月考研屡屡受挫,有时都成了我的心病,可每次我与她通话,她都是耐心的告知着我当下的流行和极大地宽慰着我,就在我俩之间,就缺少了公平。可能我心中永远惦记着她,但这算一种回报吗?我曾一度迷失,映月都是无私劝慰,我一直是一个索取者吧,索取着映月最温暖的关心。
但当时我还没有这些想法,那是我正青春洋溢,正是不惧未来的时候。
“这个时候,我们都是大人了,谁还会用孩子的眼光去看待、同情、宽容我们?这个时候留下的还是有怀念,致我们逝去的孩提时代。存在的只有未来,愿我们拥有光明在前。当了一个兵,摸枪、授衔、下连三部曲,授衔之时还真让我感受到一种压力,军人身不由己的感觉当时就萦绕我脑海,也许这两年正是我的光辉岁月,扛枪打靶射击更是感到军人的压力,当一个兵荷枪实弹地站在队伍中,我应该纠结是一个好兵重要还是一个好人重要,因为我的枪只是听人指挥,我无法决定它去指向谁,男儿都向往扛枪,可持枪后才发现,枪既是正义的捍卫者,也是罪恶的源泉,总之当个兵不容易啊,除了训练耗体力,对我这个善感之人而言,更是内心挣扎。”
只有在写这段的时候我感到一丝和映月之前的时光,那时候我们的话风大约就是这样,永远是纠结的,喜欢在情感里不能自拔,那种自我迷茫让别人嗔怪的感觉后来想想也真是让人迷恋,我自然就是一副“没有爱情毋宁死”,映月一边是对我不屑一边又是无尽关心,那个时候还真有趣,除了对未来迷茫,好像没有任何其他坏处。
“在同一时间,选择做一件事,就默认放弃了其他所有事,不过无需为错过其他事而遗憾,既然你敢选择,就证明你那一刻的自信,只需自信去延长,自信可改变未来,一个更长久的未来。
我是一个重回忆、重纪念的人,所以在我这里一张明信片远胜过一摞钞票,我恰如你所愿:安好如初。这次也没有浪费你的感情,邮件我也收到了,我会把你寄来的日记本写满,实现它的价值,你所寄给我的东西都很别致,我都很喜欢,像费德勒17大满贯全纪录。你要确信未来会更璀璨,愿我们友谊永葆青春,愿你如我一样安好。”
我这样做了结。
其实我之前写得很多信之所以寄了出去,是因为那时候新兵连并不稳定,经常有退换兵的事情发生,我那时候就经常性的打听谁又要离开这里,便去托付寄出我的信件,像是给宛坤的信,给贺老师的信,都是这样寄出去的。当我给映月写完信后,却找不到寄信的机会了,即便我已经装好信封,却依然没能第一时间寄出这封信。当这封信寄出时已经是12月份了,那时候高猛的父母过来看望他,我托他寄了一封信。
高猛本就是不值得信赖的,这个我早就应该知道。可是当时这也是唯一可以把信寄出去的方式,当时我就心存忐忑,如果我能耐心一点,时间的延长本就是最大的机会,我肯定可以非常保险的将这封信交到映月手中,奈何心急了一点,就等了两年。
最终映月也没有收到这封信。
等她看到这封信的内容时,却已经是接近两年之后了,那是我服役的最后一晚,我拍照发给她,并对她说:“过了今晚我就不是一个军人了,所以现在发给你,我当时写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