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默问道:
“说完了?”
程心点头:
“说完了。”
钟默推过去一盏茶:
“说这么多,累不?”
程心摇头。
钟默平复心情,问道:
“那宗教就一无是处,只能流毒于民吗?万事万物,不是应该理性对待吗?不是说要从两面看问题吗?今天怎么这么像个二极管?”
程心接过水,往嘴里送了一口,平复一下心情,故作深沉地说道:
“有感而发,也是担心你以后的方略方针,就像你说的,事物都是具有两面性的,宗教的凝聚力,确实容易倒向一边,形成极端主义,偏离中道,但这种凝聚力在特殊时期,反而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尤其是在各个国家和民族,促进文化和身份认同,形成民族意识。我担心的,是一个披着民主外衣的宗教国家形成,在这个国家,只有对没有错,国家永远正确,道路永远正确,方式方法永远正确,出了什么问题,一定是执行人的问题,一定是别人的问题,接受不了意见,听不了指责,不允许提出质疑,不能够曝光任何负面信息,永远伟―大永远光―明永远正―义,否则就是卖国贼,就是别有用心,就是被收买的,整个社会只允许一种声音,那就是一切大好海清河晏歌舞升平遥遥领先。在这种宗教形式的国家里,下层的真实想法传不到上层,上层也无法了解下层人的真实生活状况,所有负面的信息全都被过滤,只能等根基一点一点被啃噬腐朽。社会失去公信力,民众不再相信政府,在经过各种努力和尝试之后,最终又转投于宗教的怀抱,清心寡欲,对未来不抱希望,只想草草对付完自己的一生,如果非要说还残存那么一丝幻想,也全都指望神明显灵一夜暴富,或是彻底绝望把希望留给来世。哪怕是个家族形式的国家,掌权者做错了,家里人也能提一提意见,而在这个宗教形式的国家,错误是不被允许存在的,问题可以归咎于人,而不是国家政府,问题解决不了,可以解决发现问题提出问题的人,如此一来就看不到问题存在了,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式地达到没有问题的目的。但这个时候,下层人的绝望还不是完全彻底,或者说他们的愤怒还没有堆积到爆发的边缘,他们绝望是真的绝望,但只是对未来迷茫,看不到希望,只要多多少少还有口饭吃,还能活着,在这种充满压抑戾气的环境里,一切都还能勉强维持,怕的是有人不知轻重,贪得无厌,变本加厉,不把下面的人逼死誓不罢休,一旦到了那个地步……”
钟默打断道:
“到不了,你说的,倒是挺贴合现实,不过在那之前,圣西门就直接掀桌子了!”
程心吃了一惊:
“我去,都这么勇的吗?”
钟默继续说道: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你说的我自然明白,话说了这么多,《国家与革命》借我看看,这会儿,我也该派人去查一查了。”
程心点头,回房间翻书,钟默吩咐下人,前去转告秦朗,另外找一批可靠的人,把调查的重点放到与禁地有关联的大族商贾身上。这事多多少少和圣殿有些关系,还是谨慎为好。
不一会,程心手指拎着书角,吊儿郎当地走来,钟默不禁失笑,但凡换个其他人,刚刚那些话,都够吃一辈子牢饭了,现在又是这副样子,看着就有些欠揍。
程心把书甩给钟默,钟默伸手去接,回头看到程心行云流水地坐在椅子上,端起茶壶倒水,一只脚踩在椅面上,坐没坐相。
钟默拿书回到原位,正襟危坐,听到程心开口:
“你老说我运气好,那你是不知道,其实你小子才是真的天眷之人!”
钟默笑问:
“这怎么说?”
程心装腔拿调,故作神秘地问:
“这两年,风调雨顺,不涝不旱,少有虫灾,病害不发,是也不是?”
钟默懒得陪他演戏,直截了当:
“是又怎样?有话你就说,卖什么关子?”
程心也不废话,直言道:
“我去看麦地的时候,也到其它地方溜达了一圈,他们说你是最先要求使用农家肥的,原先这种污秽,都没什么人愿意处理,但是不管是你的腐熟手段,还是田里的开沟策略,都显得很不成熟,诚然,之前你帮家里干农活的经历给你积累了不少经验,但在许多细节处理方面,仍然有很大的漏洞,这几年的粮食丰收,全靠老天爷赏饭吃。你来之前,一亩地的产量只有三百来斤,你的一顿改革推下去,亩产确实提高到五六百斤,但这已经是你的极限了,还是靠客观条件的适宜,就你那沟开的,但凡一场暴雨,田里的庄稼必然受灾,要是天河倒灌,减产至少在百分之六十,高温高湿高温低湿都会有不同的病菌感染,低温则会影响植物固氮,积累有机物,再加上虫灾影响,苗期的地下害虫,茎叶分化直至收割的各类青虫,尤其豆虫,还有一些吸食汁液的害虫如烟粉虱等,不说有些可能还未传入,但凡这么多因素有一个出了问题,你都不可能安安心心坐在这喝茶!”
钟默不会自讨没趣,明知是铁板也硬要踢,既然到了程心的强项,他就不做反驳,但也不惯着程心的嚣张气焰,十分平淡地问:
“那你有什么办法?”
程心意气风发:
“等我画着图纸,在叫上庞安,先把你这地里的排水系统规整规整,中间高,四处低,边沟适当加深,沟面铲平整。但对天河倒灌这个麻烦,让你现在加固河堤也不现实,如果河水溢出,田里的水要排往何处就成了大问题,挖人工湖也不现实,蓄水量不够,但这毕竟还是小概率事件,历史上那次黄河决堤不是大灾?我现在只能解决眼前的问题,空气污染问题倒还不用担心,偶尔放火先烧一遍能处理掉不少虫卵幼虫,防止越冬后虫情爆发,草木灰也是不错的肥料。排水灌溉系统完善后,能更好地控制土壤湿度,防止病害发生。焚烧秸秆的问题,只能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还不用担心,如果化学合成、制药手段发展到一定程度,倒是可以更加环保一点。如果担心水分蒸发太快,可以学现代的覆膜手段,但从投入产出角度考虑,并不太值,最后就是农家肥的腐熟过程,注意事项,一定要小心杂菌滋生和携带虫卵幼虫。这些事情做完,可以这么说,其它地方减产六成,你原来的方法减产四成,我能控制到两成以内,这还只是播种前的田间管理,中间再有什么问题,只要不是太极端,我都能把产量保下来,明年粮食的亩产,有希望突破八百斤!在没有化肥农药的前提下,一千斤就别想了!”
钟默内心自然欣喜,但就是看不惯程心这小人得志的样子,马上打发道:
“好好好,你现在就去找庞安,这事儿赶紧落实下来!”
说着就推着程心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