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程心来说,这既是平淡的一天,也是曲折的一天,又是惊喜的一天。他还是和之前一样无所事事,纸条整理好了,却没有什么实际的进展;惊喜在于,当钟默派来的人与他碰面时,他根据对方的描述,判断出了陈祝的谈判筹码是小麦、苜蓿和葡萄三样作物,并且现在,他也可以加码,让来人回去转告钟默,那麦苗是结不出什么麦粒的,可以凭借这个,压一压陈祝的要价,还有,此时正是小麦的播种时机,如果陈祝确实带了麦种,机会一定要及时把握。最后就是这一天的曲折,他确实找到了野葱,但还没到开葱花的时候,他只能先在这里,把地块标记起来,以后再做打算。野葱的味道太冲,常进最初也有些顶不住,等配着干粮和蛇肉缓了一会,他开始咂摸出味道来了,奚辞却和小灵一样,不太喜欢,果然,女孩子还是很难接受味道太冲的调料。
程心见到钟默派来的人,是在下午申时左右,两名传令官,一名见礼之后径直打马奔向天临,一名则是特意前来,征询程心的意见,就在程心嘱咐传令官消息时,小灵已经走到一棵树下,拿起果子准备品尝,此时的她,活泼明媚,喜笑颜开地对程心喊:“哥,你看,我找到苹果啦!”说着一口咬了下去。没等程心一个别字喊出来,小灵的脸霎时成了一只海葵,眉毛眼睛鼻子挤作一团,面部纹路如同海葵伸出的触手,小灵迅速把那一口果肉吐了出去。程心顾不上传令官的震撼与敬佩,对小灵喊道:“那是林檎,和苹果不是同种,酸倒牙了吧?”程心回头,拍了拍传令官的肩膀,让他赶紧返回洛安禀报钟默。传令官急忙上马,临行前对程心抱拳道:“先生博学多识,小人佩服”。他虽然只简单道了别,心中却是惊叹不已,如果不是传信要紧,他一定要好好请教请教,显然,程心并不是靠着大王旧友身份,混吃混喝的无赖,而是一位在农业领域造诣极深的大家,仅凭言语描述的信息,程心就确定了陈祝所携货物的品种和特性,加之刚刚展现出的对果蔬的了解,这位先生还真是深藏不露,最初所有人都只当他是靠旧情混饭吃的闲人,如今却发现,或许他这能让天下人吃饱饭的本事,才是乱世中真正的济世良方!
程心是不知道传令官怎么想地,但他清楚,自己完全算不上什么大家,特别是现在,他什么都没找到,五谷稷(谷子、小米)、黍(黄米)、麦、菽(豆)、稻或麻(稻是南方作物,后来才有五谷之一的说法,麻是布的原料,比稻早,但又不算粮食,这是五谷最后一个名额之争)。现在,菽,豆已经全面种植了,是主要粮食;稻,区域内找不到;麦,陈祝已经带来了,剩下还有五谷之首―稷以及黍,还没出现。江山社稷,社为土神,稷为谷神,按理说也不该这么难找,稷作为狗尾巴草的近亲,最初也是由青狗尾巴草一点点驯化来的,难不成自己也要从头开始?还有黍,本土作物,分布广泛,对土壤要求低,即使刚过成熟期,也该有自然枯黄的植株才对,为什么这么一整天下来,连个影都没见?
程心一行人到了一处驿馆过夜,他并不知道,自己回传钟默的话,让谈判产生了奇妙的变化。早在陈祝登岸时,就提醒过队正,去盯一下前面的商队,当时队正派去了一名士兵,等罗显前去询问时,商队已经分头行事,士兵只盯住了看起来最重要的那个人。罗显立即派人暗探,现在已基本掌握了商队众人的情况,打算放长线钓大鱼,这也是钟默决定,先送陈祝一千担粮食的原因。只是在钟默回府后不久,传令官就回来汇报了程心的回复,钟默最初有些恼怒,但他转念一想,又和公孙先生一阵商讨,反而觉得,这是一个压价的大好时机。
果然,在第二天,当钟默抛出程心的判断后,陈祝表现出了一丝慌张。钟默厉声责问:
“二位口口声声诚心诚意,这就是二位的诚意?”
陈祝和保罗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想到,西行队伍不辞艰辛,从遥远的西方带回的作物,洛安城中竟有人能熟知其生长特性,并拆穿了他们的谎言,这让他们十分震惊,惶恐之下,险些乱了阵脚,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有高人!”他们对这位高人实在是充满了好奇,如果广阳能有如此奇人,又怎会出现如今的局面?即使不能把这位带到广阳,能跟着求个末学肤受,广阳的境地也能得到极大改善。
程心不清楚二人此时的想法,但他对自己的认知,还是比较清晰的,他确实觉得各路诸侯都不是钟默的对手,但他也认为,如果自己来到明清时期,也一定是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这两者并不冲突,究其原因,还是在于,他所掌握的农业知识,能对当前的时代产生多大的影响。如果真的到了明清时期,大部分的作物瓜果蔬菜已经齐备,他的知识也只有常见害虫、病原菌、杂草的生理习性,和相关的药剂名称用法,但是除了杀菌剂铜制剂,其它的无论酰胺类、烟碱类还是有机磷类杀虫剂又或是磺隆类的除草剂,都是没有任何条件合成、生产的,只有在这个五谷不全六畜不兴的时代,他才有点作用。
洛安王府,大堂,陈祝稳了稳心神,诚恳地说道:“实不相瞒,我等并非有意欺骗大王,只是我等前途未卜,如此重要的筹码,不敢随身携带,昨日大王决定先送一千担粮食,我等感激涕零,又羞愧不已,拜服于大王之仁义,感愧于己身之卑劣,本欲陈实情于昨夜,优柔徘徊而未决,大王恕罪,我即刻派人,三日内定将真正的粮种送至洛安!”
钟默感慨道:“我以仁义待二位,二位却以欺瞒相轻,奈何奈何啊!”
陈祝闻言再拜:“陈祝不敢奢望万担粮食,既是我等亏了信义,愿请削去三千担,请大王念在百姓无辜,再发慈悲。我等早在两个月前,便已出发求粮,第五氏筹措殡葬,只允我等五百之数,菲兹家族,一毛不拔,以酒换粮,只得二百,上京天子,自顾尚且不暇,怎有余粮,若非走投无路,我等又怎会渡河来此?南方局势,皆由暴动而起,同为一地封王,第五氏菲兹家族尚不肯给粮,我等是抱着必死之心,南渡求粮,如若不成,亦无面目再见广阳百姓,此般谨小慎微、瞻前顾后实属无奈。只是万没想到,大王厚待我等,心怀慈悲,是我等卑劣成性,不识大王胸襟,愿以平延初宁之见闻,告知大王,万望大王恕罪!”
于是乎,事情接下来的走向,变为了陈祝透露平延和初宁的情报,这些信息,也成为谈判的筹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