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卿把沧洲带回了缺海上的荒山,那座山上的树长得更茂密了些,唯有山顶上的几间小屋还维持着原本的模样。
石桌上,两杯新泡上的茶水冒着白花花的热气,茶杯里的茶叶打着旋地飘。
扎着两个发髻的小丫头把茶盘端回去,路过中间的木屋时,脆生生喊道。
“沧洲,时卿,快起来!”
三三最开始是把嗜血的邪剑,谁也看不上眼,只听沧洲的话,看到时卿这个勾引它家主人的男狐狸精就烦。
谁知被时卿救了一命,它失了记忆,居然眼巴巴跟着他叫了三百年的主神大人,成了他的狂热粉。
连刚开始看到沧洲,也对她不怎么看得上眼,觉得无人能配上时卿。
沧洲养出来的剑自然不是什么好剑,一等一的势利眼,一等一的骄扬跋扈,被时卿养那三百年性子才算端正一些。
不过也没好到哪去。
它现在看这两个人比较别扭,好歹这两个人都被它甩过脸,叫谁主人好像都不对,干脆直接喊名字。
这两人平日起的都很早,尤其是时卿,早睡晚起,往往天刚亮就起来修炼,明明已是主神,却比谁都刻苦。
三三虽然外表是小孩子,但也活了上千年,自然知道他们今天是为什么起得晚。
昨夜两人看月色正好,喝了不少酒,喝着喝着,沧洲就醉了,时卿也迷迷糊糊。
“时卿,你怎么老是哭?”
时卿迷蒙着一双眼,眼里似乎还有一层水汽,愣愣看着沧洲凑得越来越近。
“嗯?又要哭了吗?我看看……”
沧洲也没好到哪去,一双眼半阖不阖。
她的额头被一根瘦削修长的手指抵住,时卿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沧洲,认真道。
“我没有哭。”
沧洲固执的劲也犯了,歪着头定定道。
“你哭了,我听见了,你一直哭,然后我醒了,我看见你总是哭。”
这场景像极了小孩子斗嘴。
时卿慢吞吞想要反驳,刚说了一个“我”字,却又停下了。
他只在沧洲掉崖身陨那段时间哭过,可那时,沧洲不是只剩魂魄了吗?
所以,她那时还有意识,就在他旁边吗?
时卿想到此,握着酒杯的手指一颤,酒水洒出来些,淌到桌上。
“不要哭了,我心都要碎了。”
沧洲醉了,声音也变轻了许多,像梦呓一般嘟囔着。
时卿的睫毛忽地颤的两下,眼尾泛了红,那些委屈的难过的泛着哭的情绪全部涌上来。
所有人都在庆祝他杀死了他的爱人,只有他一半绝望,一半害怕,几近疯狂地将自己的神魂打碎,用以命换命的方式让沧洲获得无暇的新生。
即使这样,他仍然觉得不够,仍然觉得内心亏欠。
时卿担心沧洲会因为那些记忆受到影响,可她每天还是笑吟吟的,似乎完全没被那些记忆影响。
可是,过去那些事情哪是这么容易就能释怀的。
沧洲学会了爱人,学会了把那些情绪压在心底。
酒精让情绪变得不易隐藏,时卿眼睛红了之后,鼻尖也红了,沧洲正盯着他的鼻尖发呆,余光瞥见时卿的脸颊闪过一点微光。
时卿的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了下巴,仅仅只有一滴,又被他收了回去。
沧洲出神道:“你又哭了。”
她的食指碰到他下巴上那滴泪,又拿回来怔怔看了会,半晌把它含进唇里。
咸的,苦的。
时卿的眼睛里怎么能流出这么苦的东西。
沧洲站起来,俯身压住时卿,她在轻轻舔去他眼角泪痕。
三三只是一把剑,木着脸在旁边躺尸,听到这边动静也没什么反应。
沧洲亲他的眼睛、眉毛、额头,再到鼻尖、脸颊和锁骨……
落叶飘飘洋洋撒下来,沧洲醉了,却也温柔极了,带着清酒香气的吻落在他的脸上,逐渐唇齿交融。
沧洲把时卿抱了回去,里面很快响起声音,三三化为人形,回到自己房间睡去了。
今天早上,果然两个人都没能起来,明明是神,却还保留着凡人的习惯。
沧洲和时卿从屋内出来,喝了这醒酒茶,只觉舒服了不少。
“今日又未晨起修炼,懈怠了。”
时卿的嘴巴似乎还有些红肿,呐呐道。
沧洲笑:“若不是你昨夜……”
还没说完,被时卿捂了嘴巴,他有些难以启齿道。
“别……还有孩子在这。”
三三坐在一边啃果子,听到他们还记得有自己在这,悄悄翻了个白眼。
沧洲似笑非笑瞥一眼,三三就规矩了。
“它算哪门子孩子,年纪都快跟你一样大了。”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在凡间之时,沧洲杀戮过重,入了神界,三三便生出了灵智,与时卿相差不过千岁。
要论年纪,沧洲和他俩倒才真的相差甚远,沧洲初见他时,便已经好几万岁了。
沧洲目光停在时卿脸上,意味深长道。
“莫不是夫君想要孩子了?那夫君……可要好好努力啊。”
时卿被她的称呼说的红了脸,看她笑容变大,才后知后觉否认道。
“不是,男人不能生……”
说到一半,就慢慢消了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沧洲每日的乐趣便是逗人,三人做伴,呆在这山中也不算无聊。
时卿今天有心事,沧洲看得出来,只是没问,她大概也能猜到他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踌躇半晌,时卿还是问出口。
“沧洲,你那时的心魔,还在折磨你吗?你昨夜说,听见我在哭。”
沧洲想起这个有些头疼,早知道不喝那么多酒。
“哦,那日在崖底,本来一片黑暗,五感尽失,突然听见一个人边哭边喊我的名字,我被吵烦了,就想上来看看是哪个爱哭鬼在一直哭,上来发现这个爱哭鬼天天都哭,跟他说话都听不着。”
沧洲笑道,语气轻松,看到时卿黯然的面色,又渐渐停下来,抱着他叹了口气。
“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不会离开你,我最近总是想到你哭着自爆神魂的模样,心里总是闪过你哭的样子,只觉难过。”
时卿抿唇,抬眸低低道:“我很后悔,那日任由你坠崖。”
沧洲反而笑了,玩着他背后一缕墨发。
“那时我自轻自厌自弃,一心求死,岂是你能拦得住的,一切皆是因缘,走过这一番波折,才觉得豁然开朗。”
见她如此坦然,时卿的目光却还是有些担忧,沧洲继续道。
“不过,过去那些事情,着实需要消化一段时间,毕竟也是当初能让我疯魔的东西,哪能全然没有波澜?
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还得主神大人多多关照,若是有什么东西勾住了我的心神,自然就不会再想这些了。”
说到后面,沧洲又恢复了那副散漫模样,不正经道。
时卿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皱眉认真想了一会,居然没有反驳,反而声音极轻地答了声“好”。
沧洲觉得稀奇,又调笑着追问,时卿却躲着她不说了……
荒山已不是荒山,山上的那几间小屋也不是荒屋。
日头正好,两人相伴,足矣。
物是人非,唯卿不变。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