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里的人都知道,我妈不检点。
“你们知道不,三楼住的那个女人,是做那个的。”
“哎哟,真的假的,晦气哦,我之前看她就觉得她不对劲,那姿势骚的哦,生怕别人不知道……”
放学路过时,我听见隔壁楼的大妈在一旁神神叨叨,边说边瘪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后来等我妈死了,我才知道,做那个是什么意思,他们又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恶意。
但我当时只有七岁,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讨厌我妈,明明她是个好人,就算总是被越二打,也从不反抗。
越二才应该被大家讨厌。
虽然年纪小,但我已经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通过他们嫌恶的表情和语气。
我那天很傻,我不过是个小孩,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捡起地上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朝她们狠狠丢了过去。
石头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没砸到她们。
很可惜,我只能转身跑开。
她们在我的身后传来一阵骂声,其中隐隐约约能听到我的名字。
我知道,我暴露了。
到了晚上,那几个女人果然找上门来,要讨个说法。
越二把我踢到地上,用他的皮带狠狠抽我,边打边骂:“赔钱货,贱人生的贱种,你怎么不去死……”
他怎么还没有死?
也许我应该把今天在路上捡到的石头留着,在他回家后砸到他的脑袋上。
这样他应该就会死了吧。
我妈坐在一边的地上抽抽噎噎擦着眼泪,她的肚子微微鼓起,她说里面有条生命。
我不想家里再多一个小孩。
如果她再生一个小孩子,那我每天的饭就得分他一半,也许越二也会像打我一样打他。
她看到了我的血迹,冲过来想拉住越二她,越二也许会看在肚子里的孩子份上饶过她。
她的手刚碰上越二的手臂,就被狠狠甩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哭叫。
越二的皮带顺手朝她抽了几下,这是习惯性的动作,他今天喝多了。
原来的她已经习惯了这根皮带的力度,就算被打,也只会哭几下就乖乖去一边洗碗或者洗衣服。
可是今天很奇怪。
她紧紧捂住肚子,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着,像一只即将死亡的雌兽,发出绝望的低呦。
我浑身被打得火辣辣的,这副身体好像不属于我自己,喉咙里发出的也是不属于我的哀鸣。
如果是在平常,越二差不多已经停下了,如果他心情好,也许还会跟我妈道歉。
可是他今天喝的太多了,满身的恶臭的酒气,这酒气弥漫着,挡在我们面前。
今天很倒霉,做坏事被抓到,刚好还是越二喝多了的日子,也许他还输了钱。
他一般输了钱才会喝这么多酒。
我被打得迷迷糊糊,却又十分清醒似的看着这场闹剧。
我看到我妈流了好多血,奇怪,她今天明明只被抽了几下,这比起之前明明不算什么。
是我脸上流下的血把眼睛遮住了吗?
她没在哭了,脸上反而透露出一种极具反差的平静。
我妈那天和平时很不一样,作为她的儿子,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我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
越二的皮带抽到了我的眼眶边,我下意识闭上眼睛,生理泪水流了下来,眼皮一下子肿的好高。
眼睛短暂性失明了一瞬,脑袋也变得更加昏沉,我是不是要死了?
过了一会,我的眼睛才能睁开一点,只是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透过模糊的泪光,我看见我妈不知何时已站在了窗台前。
越二边打我边在嘴里骂着,丝毫没有察觉到我妈的动作。
就算察觉到了,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但是他没发现,今天的我妈不一样了,他一点都不了解我妈。
昏黄的灯光打在我眼睛上,折射我的眼泪,映在我眼里,我妈变成了一只黄色的,模糊的光团。
我的眼睛被刺得生疼。
她的头转了过来,好像看了我一眼。
然后飞走了。
她总是对我说,她是一只蝴蝶,但是她的翅膀被越二藏起来了,有一天她也许会找到翅膀,然后飞走。
她有时候又会很难过地看着我,说要是没有我就好了。
我之前也想过,要是我不见了我妈会不会开心,我的存在好像是个错误。
离家出走的后果就是越二的一顿毒打和我妈的眼泪,我放弃了这个想法。
在她说出那些话的没多久,她的肚子就鼓了起来,她流眼泪的日子更多了,明明她挨打的日子变少了。
我已经小学了,她讲的故事早就骗不到我了。
但那个瞬间,我妈真的变成了一只黄色的蝴蝶,从窗户上轻盈地奔向天空,她的嘴角还挂着为数不多的温和的笑容。
这当然是我的错觉。
我的眼睛虽然模糊,但是耳朵却清晰地听见有东西掉了下去。
越二走过去看了一眼,被吓的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死人了,那个死婆娘,死了……”
看来他的酒醒的差不多了。
我妈太笨了,她又没有翅膀,怎么可能会飞走。
她只会像之前被我弄死的那只鸟儿一样,掉在窗户外的水泥地面。
在我晕过去之前,我昏昏沉沉地想着。
*
然后。
什么也没发生。
没有从天而降的超人把越二打倒在地,越二只担惊受怕了几天,就继续他的生活。
喝酒,赌钱,咒骂。
只是他不常打我了,可能他是怕我像我妈一样离开,就没人给他做饭了。
后来我去看过了我妈的尸体,姿势扭曲,眼睛鼻子嘴巴都流着血。
我摸了摸我妈的脸,冰凉的。
我知道我妈对我好,所以我不怪她,即使她抛下我离开。
在我小学毕业之后,我被越二卖掉了,卖给了赌场。
我还想继续上学,我曾经以为等到高中我也许就可以摆脱他了。
但是不可能了,我在赌场又回到了被打的日子。
我的脑海里有时候会出现奇怪的念头,它总想支使着我去做坏事。
虽然它是为了保护我,但是我不想按它说的做,杀人跟杀死一只昆虫是不一样的。
脑海里的声音致力于把他们二者划为同一种事情,我心里很清楚,这当然不一样。
但是那天,我还是被蛊惑了,我用拳头打死了一个比我大十多岁的人。
而且,这些刚好被拳场的经理看到,没有想象中的惩罚,我为数不多的恶意被纵容了,甚至是赞赏。
于是,我被训练了一阵子,就上场打拳了。
那年我17岁。
打拳的日子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生生死死,我活下来了。
偶尔我会怀疑自己为什么还撑着一口气不肯去死。
一直到19岁,我才见到她,于是我想通了。
也许我前面19年攒下来的运气,我19年坚持着活在地狱的目的,就是为了遇见她。
遇见我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