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苍白,集市上人声鼎沸,与屋内的静默格格不入。
戚长离先于苏九河醒来,颇为厌恶的瞟了眼破破烂烂的苏九河,许是鬼母杀念太重影响到了她,竟鬼使神差的化出匕首抵在苏九河喉头。
杀了他,杀了他。只要杀了他和苏庭卿,就可以再也不必受制于人。
可是之后呢?
杀了他们之后呢?
苏九河动了动睫毛,惊的司鸿黎溦肩头一耸,飞速收了手,正襟危坐。
苏九河撑起身子只感觉浑身上下骨头都被人捶打了一遍,额头还隐隐可见些许冷汗。
戚长离将他扶到床边坐下,看了眼地上的肉糜捏了个诀将其化为飞灰。
苏九河死死盯着戚长离的脸,这让戚长离燃起了一股莫名紧张。
他会不会发现了什么。
“疼吗?”
?
戚长离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两个字震住了。
什么疼吗?
他在问什么?
“不疼。”戚长离对这种无厘头的问题一回生二回熟,纵使她不知道苏九河在问什么,回答不疼总是不会错的。
苏九河轻呵一声。
……
这个人真的很莫名其妙耶!
在沉默中,尴尬就像是在房间内的阴影挥之不去,司鸿黎溦用一丝灵力点燃蜡烛,尴尬的气氛不减反增。
在跳动的火光中,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足足保持了一盏茶的功夫。
戚长离轻咳别开脸,苏九河则是垂眸打着他的小九九。
鬼母消失了,鬼市依旧存在,好似还未意识到自己的缔造者已经离去。
戚长离来到窗沿,撑着下颚看着窗外灯火通明。
她向往他们可以有说有笑,向往他们身侧有亲人和朋友相伴。
鬼怪尚且可以像人一样活着,在鬼母缔造出的市镇中吆喝,站在自己重要的人身边。而她一个人居然还过得不如一只鬼,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自由。
戚长离的眸子死气一片,也许是鬼母的鬼气太重了,又或许是看不到光了。
她感觉得到鬼母的气息在自己体内,并且与自己的身体融合的很好,只要她自己说出去绝对不会有人意识到不对劲。
她不知道鬼母为什么这么做,但她能感受到,鬼母对苏九河的恨意好像不是一般的重呢!
唇角在阴影的掩饰下扬起,让司鸿黎溦平添了几分狠戾之色,一个疯狂的想法油然而生。
苏九河合眸,此时他已经用灵力修复了破破烂烂的袍子,双手在大袖之下数着十八子的琉璃珠子。
“师兄,”司鸿黎溦率先打破沉默道:“有花!。”说到戚长离还伸出手去接飘落的花瓣。
平静的水面像是被人故意惊起了一圈圈涟漪。
苏九河瞟了眼窗外的落花浅浅的回应道:“嗯。”
但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落花上,甚至都没有看上一眼。他不知道鬼母为何会平白无故放了他,还治好了他一身的伤,但能肯定的是鬼母背后的那个她不想让他死。
戚长离转身反手撑住窗沿坐了上去,像是将月华化为了笑颜向苏九河伸来露出手心里面的一片花瓣道:“师兄看。”
苏九河看向送到面前的花瓣转眼间化作一摊齑粉散开。
“花是假的。”
“嗯。”
……
见苏九河不爱搭理自己戚长离也懒的热脸贴冷屁股,干脆让房间再次恢复静默。
戚长离一杯接一杯喝着茶水,眼看茶壶见底,苏九河也起身叫她早些休息。
待苏九河关上房门戚长离便如烂泥般瘫在桌子上。
苏九河那么精的人会不会已经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了?
哎~做人真难,要是一日蜉蝣便好了,朝生而暮死,不知夏冬,不知冷暖,俯仰之间,便是它的一生。
戚长离自嘲似的笑着,可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打心里是害怕苏九河的,苏九河的控制欲极强,可越是怕那种被支配的恐惧她就越是气自己没用,越是对苏九河产生一种畸形的恨。
她想将别人对她的折磨发泄在其他人身上。
要是人都死光了就好了,不会痛苦,不会害怕……
戚长离一直盯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亮。
渴望光能够洒在她的身上。
拽着头发的手指节青白,夜已过半却仍不愿闭眼。
戚长离不敢闭上双眼,一旦闭上眼睛就会陷入无尽的梦魇。她可以感受到毒瘾发作的痛苦,可以清晰坤灵台上的她被苏庭卿剥皮削骨的痛苦。一包包的毒药像不要钱似的灌入她的口中,水鬼会用滑溜溜的手抚摸她的脚踝,然后缠上她的腿。
历历在目。
她无法遗忘,无法风轻云淡的远了那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男人。
戚长离摸出一直放在袖囊内的瓷瓶,倒出几粒药丸嚼碎了吞下去后躺到床上。
苏九河回到自己房间内就开始打坐。
锣鼓声响起,阳光透入窗户碎在苏九河的脸上。
鬼域的时间与外界不同,而鬼母所缔造的鬼域一夜只有两个时辰。
窗外红绸铺满了整个十方城,满城的玉楼春在锣鼓声中绽放,追随着东风褪下花瓣卷上小楼。
苏九河不自觉的捞了片花瓣展在手心,又让它再次随风而去。
有珠光滚落。
苏九河抚上眼尾,抹去那点点湿润。
这鬼域竟能影响他的情感。
轿夫抬着喜轿路过窗前,一股强大的推力将苏九河掀翻。
突如其来的力极其霸道,丝毫不给苏九河还手的机会。苏九河也只能暗道鬼母玩儿的还真花。
他落入轿内,但轿顶却完好无损。
他好像躺在新娘子腿上,恍惚间对上了那双错愕的双眼。
新娘子惊讶的说不出来话,在苏九河弹起的时候又将他强行按下,冲着他额头打了一巴掌。
“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眼看那巴掌又要落下,苏九河眼疾手快抓住那纤细的腕子,但他的脸上却粘了两颗豆大的水珠,他能感觉到那抹温热,手上的力气不由收了回去,而那个巴掌最终轻轻捧住了苏九河的脸。
“从小我就知道大堂里住了一位神仙,我兴高采烈的告诉阿爹阿娘,可他们都说是我看花了眼,说是我在胡思乱想。可是每个晌午神仙都会在大堂等我,然后坐在板凳上,陪我玩,给我讲故事……”新娘子掀了盖头,露出和戚长离如出一辙的脸。
看着满头珠钗的女子苏九河有一瞬的震动,为什么他总会被幻境中的人影响到。
“你……”
苏九河立马意识到眼前的少女便是鬼母。
“骗子!”姑娘小声抽噎着,撒气般将苏九河推开。
“你说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可你……可你走了……连告别都没有……。”
苏九河为女子细细擦去泪水心中一片波澜。
戚长离正在不远处的楼顶默默盯着送亲队伍,但如果仔细看就会知道她的目光其实停留在轿子所在巷子里。
有一个人一直看着轿子,是个男人。
那男人好似察觉到了戚长离的目光,司鸿黎溦也毫不忌惮,直直对上男人的目光。
那个人……是苏庭卿!?
但气质又不像。
这个男人多了书生气,多了儒雅与温润,甚至周身还隐隐泛着仙气。
那男人轻功不错,扭头便到了司鸿黎溦身侧。
“苏庭卿……?”戚长离试探性的喊道。
“嗯。”
!
怎么会?!
戚长离低着头,让长发遮住含了恨意的眼神。
此人与苏庭卿给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但又的的确确长相相同。
“你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苏庭卿。”司鸿黎溦面上挂着笑看向摇着扇子的男人。
男人笑了,收扇道:“巧了!你也不是我所认识的长离。”
“旦暮之间何其倏忽,转眼间白驹过隙,风景犹在,物是人非。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人。”
人不是一成不变的,在不同的时间会变成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环境会变成不同的人。
“好一个不同的人。”苏庭卿长叹一口气道:“你好像很恨我?”
“不是你。”戚长离没去看苏庭卿反而是紧盯着花轿。
“我不知道你所认识的我对你做过什么,但是我代他道歉,对不起。”
“事情已经发生了,一句对不起什么也改变不了。”
……
苏庭卿挥了把扇子,顿时满城的玉楼春开的更盛了,雪色的花瓣在每一个角落翻滚。
这就当是他送给她的新婚礼物吧。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戚长离自然知道要速速离去,可当下并非她不远离去,而是她不知道如何才能离开。
苏庭卿见戚长离不语,也意识到她可能是出不去了。
苏庭卿轻笑一声道:“你出不去是因为……还有人陷在经年的旧梦里。”
所以说只要破了这梦就能出去。
苏庭卿猜到戚长离在想什么,又道:“这里大大小小有十多个梦,就连我也是梦的一部分。”
即是梦的一部分又怎会有自己的思维意识?!
“我助你一把。”
“不必麻烦。”
戚长离转身离开,可脚下泛起金光。
她正处于一个巨大的阵法中,而且正在下陷!
这阵法如同泥潭,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你什么意思!”
苏庭卿笑而不语,直叫戚长离想撕烂那张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