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山腰,鸟鸣夹杂着山涧的水流声。满眼葱翠欲滴,藤萝密布山涧,白色的山花点缀其间,阳光泻下,让朦胧的远山也穿上了一层金色的轻纱。只叫人觉得温暖惬意。
钟离姝寒将象征钟离家身份的腰牌向一块雕刻着苍渊山的石头的凹槽处一拍,三人便到了苍渊山顶。
静室属于钟离姝寒私人地界,平时无人打扰,也是安置二人的好地方。
“你们可以四处参观一下,不过也只能在这附近转转。特别是你!”钟离姝寒将矛头转向戚长离“把面纱带好了!”
“我先向父亲汇报狗吠之事。”转向苏九河,钟离姝寒语气柔缓了不少。
待钟离姝寒走后苏九河缓缓开口“你想做什么?”
“还能是什么?除魔卫道。”
苏九河轻笑,借饮茶掩去嘴角的弧度。
“我帮你。”
完全没有必要,他们可不是一路人。
“不行,你又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见戚长离瞟过来,苏九河笑意渐深。
“好。”
苏九河一向放心戚长离,以她二十二岁步入仙台境开启十八洞天的实力已经到达可以在中元天横着走的地步。
茶盏轻轻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转着,苏九河干脆又给自己添上茶水。
至于弄瞎戚长离眼睛的那个人境界估计在瑶池境之上,可在这中元境何时出了这一号人。
天色渐沉,一抹琉璃蓝再次出现在门口。
“苏九河,我父亲想和你谈一谈。至于你……就在这好好待着吧,哪儿也别去。反正这里茶水糕点都有,也饿不死你。”
“我去去就回。”
快去吧,快去吧!戚长离心中不断催促苏九河快些离去。和苏九河干瞪眼几乎一天了,她巴不得自己独处一室。
戚长离换上一身黑色劲装,又扎了个干净利落的高马尾悄悄融入夜色。
寻着微弱的龙息,戚长离穿了不少灌木,弄的头发毛毛躁躁的。
“我……来过这里。”
!
戚长离被待在麒麟囊内陡然开口的檀娘吓得不轻,一颗紧绷的心差点蹦出嗓子眼。
“那你能感受到龙息吗?”
“可以。”
那微弱的龙息就像是湖面散开的涟漪,一点一点传到檀娘的身体。
顺着龙息,戚长离一路避开苍渊山的弟子来到一堵两丈来高的墙前,一掌拍在墙身,借力在墙上一蹬便轻松翻过。
墙内杂草丛生,四处都是手腕粗细的藤蔓,一棵枯树上还挂着几片枯黄的叶。
越是凄凉,戚长离就越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
“龙鸣又来了。”
“在哪儿?”
“大殿里。”
戚长离在大殿外烧了张符纸穿墙而入。
大殿内完全不似殿外,一尘不染,暖黄的烛光跳动着,木鱼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去找敲木鱼的人。”檀娘明显在听到木鱼声后焦急起来。
敲木鱼的是一位满脸皱纹老者,那老者一身素白,白发堪堪用一只木簪固定。檀娘自己离开麒麟囊,和戚长离一起躲在两人宽的柱子后捂着嘴,眼泪不自觉的滚落。
“父……亲?”
老者好似听见了自己女儿的呼唤,转头看向那颗藏人的柱子。
“子清是你吗?。”老者颤颤巍巍离开蒲团,一双浊目闪着光,黑色长龙盘踞在他身后。
“父亲!”檀娘几乎是瞬间冲出去抱住老者“是子清,是子清!”
老者回抱住檀娘,用干枯嘶哑的嗓音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另一位姑娘也出来吧,老朽没有恶意。”
戚长离现身,但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黑色长龙上,这是钟离家主钟离子深飞升之时用来抵挡天劫的神兽,而这神兽也的确让他如愿以偿成为了数百年来的飞升第一人。
檀娘在见到老者的那一刻有一种被潮水淹没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的认为老者口中的子清就是她,而这位老者就是她的父亲。
老人叫做钟离泓,是钟离家上一任家主。父子反目成仇,女儿红颜薄命,仙台的境界不过百年便熬白了头发。
他与沈行舟是一代人,现如今却是老态龙钟,已是风烛残年。
“你是我的父亲?”檀娘知道这句话可能会刺伤钟离泓,可她急于求证。
看着怀里的女儿,这让钟离泓仿佛回到了百年前,回到了发现这条黑龙之前——一切都未发生的时候。
“是啊,我是你的父亲,钟离泓,你是钟离子清……”
“走吧,孩子,快些走吧!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钟离泓将黑龙唤到自己面前将它化为一条小蛇递给钟离子清“现在的你同它是一魂,将它带好,不要让它被钟离家的人发现了。”钟离泓不断催促着女儿离开,他心中纵有不舍,却也不忍心看女儿再次葬身于这方肮脏之地。
钟离子清不是不识大体之人,恋恋不舍的同父亲告别。
“山雨欲来风满楼,”钟离泓一双眸子闪烁着他最后的一抹希望“这一切皆是当初的因所造成的后果。方寸之差,一念之间,万事……慎重。”
戚长离带着钟离子清回到静室,爆炸声震的她身形不稳,钟离子清只是哭着。
戚长离知道她不好受,可是她不会安慰人,只是拿出麒麟囊凑到钟离子清面前浅浅道“回去吧,哭累了就好了。”
苏九河回来时面色极差,满脸写着不要靠近。
戚长离回来后给自己眼上覆了白绫,但通过灵识仍能看见苏九河眉心的沟壑。
“我们走吧。”苏九河转身看着有星无月的天,留下背影对着戚长离。
“已经晚上了……”
“此事紧迫需我解决。”
苏九河意思明了,戚长离随意“嗯”了一声。
御剑途中苏九河冷不丁地出声“十万八千里大山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去找沈行舟,好好准备三千友会。”说完苏九河加快御剑速度将戚长离甩开。
十万八千里大山里果然有秘密,虽说不知道苏九河为何不愿意说,但不代表她就不能进。直觉告诉她,十万八千里大山的秘密一定和苏庭卿铸诡道有关。
她连夜来到龙首山脚,这里方圆十里几乎没有人烟,浓郁的灵雾铺面卷来,白茫茫的,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还是狠下心迈出了第一步。
戚长离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每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出她一身冷汗。
一丝冰凉缠上她的腕子,冷硬的鳞片磨着她的皮肤。
“让黑龙陪着你吧,龙息会震慑灵兽。”
听见钟离子清的声音,戚长离放心了不少,甚至还摸了摸腕子上小龙的犄角,小龙也十分亲昵的蹭了蹭她的指腹。
戚长离不自觉地勾唇,这小家伙还挺亲人。
突然的失重感让戚长离猝不及防跌进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她手心聚起灵火,但作用微乎其微。她一直向前摸索着,时不时钟离子清会和她聊上几句,可后来她就不吱声了,也不知是不是在麒麟囊睡着了。
在这暗无天日的甬道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就好像被定格在这一刻,永无止境。
白色的光给戚长离带来了希望,她冲白光跑去,入目是一片冰天雪地。
这里是哪儿?
戚长离愣神地走在雪地,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这里是她的归属地,让她干涸的心流进清泓,填补皲裂的口子。
好像有一根线在指引着她前进,一种来自血脉的熟悉感。
大雪纷飞,似烟似雾将戚长离笼罩其中,仿佛这个世界都是由冰雪铸成,宁静而安稳。
龙首山不可能会通向雪山,戚长离感觉在甬道里的时间不过半日,她是绝对不可能徒步就能做到日行千里的,除非时间错了。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但她并不觉得累,反而有些兴奋。
雪原之上有一个个小点移动着,时不时露出一抹琉璃蓝。
那些人正在扎帐篷,他们好像感受到戚长离的目光,也向戚长离投去目光。
他们停下手中的活儿,利刃已经出鞘。
“退下。”说话的正是苏九河,而他的身旁站着钟离姝寒。而苏九河在看到戚长离的那一刻下意识收紧了藏在腕子上的十八子菩提。
此时的苏九河面上隐隐含有肃杀之气,眉心不展,一身玄色锦衣貂裘,不似戚长离所认识的那个苏九河。
“苏九河?”戚长离试探性的发问。
“嗯。”
“你一个瞎子是怎么到这冰天雪地来的,还穿的那么单薄?”由于戚长离眼覆白绫加之妆发与钟离姝寒全然不同,钟离姝寒也就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女人除了瞳色与她不同,长相其实与她别无二致。
“她是你的帮手?”钟离姝寒转头问起苏九河。
“嗯。”苏九河浅浅的用鼻音回应着“姑娘可需衣物?”
“不了。”戚长离意识到眼前的苏九河和钟离姝寒并不是自己所认识的他们,想着自己还需小心行事。
“多谢,但是不用了,我有衣物。”说完戚长离迅速给自己化了一身冬装,将自己埋在斗篷内侧雪白的兔毛里。
晚间,雪山的星星似乎比别处更加明亮。戚长离并没有与苍渊山的弟子待在一处,反而是跑向背向他们的雪坡看星星。
星星一闪一闪的,只可惜只能凭自己的想象替它描上颜色。
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踩踏声,自从眼睛下了后,戚长离的听觉和触觉越发灵敏。
苏九河站在戚长离的身侧“你是戚长离?”
“嗯。”戚长离拿着酒囊又给自己灌了口烧酒,散发着甜香的酒液顺着喉头涌下。戚长离喝酒并不是为了御寒,她并不怎么怕冷,甚至可以说是忍耐力过强导致她对于冷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
苏九河在距离一臂远的地方坐下“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戚长离觉得好笑“那我应该出现在哪里?”
“一百六十七年之后。”苏九河看向戚长离的眼神坚定,不像是在开玩笑。
戚长离顿了顿,慢吞吞的开口“一百六十七年,你是算准了我什么时候出生啊?!”
“癸卯年丁巳月甲申日。”苏九河语气无常,就像在说一件平常到不能在平常的事。
……
戚长离愣神,一口酒水入肠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因为苏九河说的正是她出生年月。
推演之术吗?还挺准的。
戚长离不想和苏九河待在一处,气氛简直静默到了冰点。戚长离起身离开,苏九河则是像根柱子一般杵在原地。
苏九河叹气,目光偷偷目送着戚长离离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究竟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克制住了眼下的汹涌澎湃。他其实很想问问戚长离她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又怎么会在这个她本不应该存在的时间。
他摸向空洞的胸膛,心脏还在跳动着,可那份孤寂仍在。浑身的血液都沸腾着,好似要把这冰天雪地通通融化。
戚长离缓缓走回驻扎地,每一步都会陷入深厚的雪衣。
有悄然缠上戚长离的手腕,她反应极快,那东西好似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戚长离提到面前。是一株开了灵智的雪莲。
戚长离将雪莲扔开“既已开了灵智,那今日我便告诉你,最好远离人类。”
可那雪莲就像认定戚长离一般,一会儿不是用叶子缠戚长离的手就是腿。戚长离拿它没办法,只好将其埋进厚厚的雪堆中,反正雪莲是长在雪山里的,开了灵智也不至于被雪埋死。
她忽略了雪莲顽强的意志,刚迈出的腿再次被雪中伸出的叶子缠住,这一次死死的盘在戚长离的小腿上。若是硬扯,估计会将雪莲扯伤,戚长离也就这么由着它去了。雪莲好似意识到戚长离的退步,愈加得寸进尺,爬上戚长离的发髻,然后开始肉眼可见的缩水,成为发间的一朵小花。
回到驻扎地,戚长离也知钟离姝寒不欢迎她,也不自找没趣,默默地缩到角落,安安心心地发起呆。
钟离姝寒对戚长离的气息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之感,但看见戚长离腕子上和苏九河一样的十八子菩提后就实在喜欢不起来,所以就算是看见了也是一副没看见的样子。甚至在戚长离经过她身边时翻起了白眼。
有亲近之感又能如何?看见戚长离接近苏九河就让她浑身来气!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一头扎进帐篷不出来了。
戚长离一夜无眠,苏九河亦是。一个无聊的戳着火堆的火焰,听着柴火噼噼啪啪的声音,另一个则是在雪坡上站了一宿,不停数着菩提子。
阳光升起,给雪山顶峰镀上了金色。这一刻苏九河爬上雪包,阳光好似让他锈迹斑斑的灵魂受到了修补。
一声凄清的长鸣好似要划破苍穹,大块的雪块从山坡滑落,冰雪破裂的声音炸开耳膜。
“跑!”钟离姝寒迅速冲弟子用尽全力吼出,也不顾什么名门教养拉起距离自己身侧吓呆的弟子就往有大岩石的地方跑。
戚长离则是反其道而行之,直面雪崩。
“你疯了!”钟离姝寒冲戚长离吼着“过来!快!”
戚长离透过白绫看见了钟离姝寒焦急的模样便回应着她“不要紧!没事!”
“没事个屁!不要命了!”
那声哀鸣之下戚长离听到了两个字“过来”,那两个字就像有魔力一般,不断吸引着她前往雪山顶峰。
“放心,我不会死。”
钟离姝寒顿住了,真是个疯子!
戚长离不断在雪流中寻着碎石作为落脚点,却被一阵雪风掀翻。苏九河揽过她的腰身,用佩剑如晦抵挡住那妖治的雪风。雪风似乎懒得与他们纠缠,将二人齐齐拍进雪崩之中。二人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冲进山崖。
钟离姝寒无力的看着落下山崖两抹身影,红着眼眶什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