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艳的朝阳透过庄重肃穆的佛堂木门,照在两人身上,照得少女的半边脸上白皙细腻,照得少年身上阴郁压抑的气息渐渐消散。
从门外看去,两人就像画一般岁月静好。
“周祀景,我该走了,希望你能节哀,重新振作起来。”
苏婧蹲得腿有些微微发麻,缓缓地站起身。
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发顶,予以安慰。
殊不知,她的这一下安慰,如同触动命运的开关,是周祀景往后无数个日子里的念念不忘。
周祀景缓缓地抬起眼眸,仰视着眼前这个如暖阳般的女孩。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神明的少女,那在这一刻,一定是温暖如阳的苏婧。
“谢谢。”
他揶揄了许久,才缓缓地开口。
苏婧笑着向他挥了挥手说再见,便走出了佛堂。
少女的背影走进了阳光里,渐行渐远,直到和阳光融为一体。
周祀景收回了眸光,这才伸手扶着身旁的桌子,缓缓地站了起来。
腿部传来了剧烈的酸胀和酥麻之意,令他难以站稳脚跟。
他又看着桌上的牌匾,晦暗地眸光逐渐阴天转晴,闪耀着的星星点点中是另一种对生命的期望。
苏婧走出了佛堂之后,便原路返回了前厅。
见到女儿回来了,苏庭琛忙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了看她。
就看见她使了个“搞定”的眼神。
周恒应也紧张期待地站起了身,迫不及待地问:“小姑娘,怎么样?祀景那小子听劝不?”
苏婧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回答,看周祀景的样子,她也不知道这算劝得动还是劝不动...
见她为难,周恒应眼里掠过了一丝落寞,他只好苦笑,“没关系,辛苦你这跑一趟了,那小子就是这倔脾气,谁也劝不动。”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还是难免失落,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苏婧讪讪地撇嘴鼓着腮帮子,心想着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周祀景听进去了多少,他那萎靡不振的模样确实让人担心。
又想到了那个牌匾,和那副书法字。
“叔叔,你也知道周祀景的名字缘由吗?”
她问得突然,令周恒应的神情一顿。
不过想来她去到了佛堂里,也是能看见的。
“我也是他爷爷去世那天才知道的,我们所有人都是。”周恒应一声叹息。
“发生了什么事?”苏庭琛问道。
苏婧将自己在佛堂里看到的,和周祀景消瘦萎靡的模样描述了一遍,听得他神情凝重地皱起眉头。
“竟然还有这种事?”
这个老人家,怎么舍得把这么沉重的事赋予在当时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孩身上?
“当年他爷爷给他起着名字的时候,我就疑惑地问过,祭祀的祀,哪能是好字,他爷爷只说自有他的道理。”
周恒应自嘲般地嗔笑了一声,“真是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说着,他又把这些天周祀景的经历也都说了一遍。
听得苏婧和苏庭琛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传闻中的不吃不喝守孝三天原本大师指点的是只由周祀景一人进行,是周恒应和周瑾年不忍心他独自吃苦才选择作陪。
可是竟然丧葬入殓之事都要他亲自过手,就连周耀松的遗体,也是周祀景亲自抱紧棺材里的?!
他还是个少年,经历这些未免对他太残忍了些!
苏庭琛眉头紧锁,他是见过周祀景的,虽然是个高个子有担当的模样,但到底还只是和他女儿一般大。
这种连他们长辈都需要巨大的心理建设去做的事,竟全然交给他去做了?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虽然不知道这么做是否正确,但是在这家,唯一能把他老人家当成纯粹的家人的,只有祀景了。”
周家的情况,苏庭琛也都知道,自然明白他话中道理。
只得一声长叹,周耀松一生情债劣迹斑斑,最后连他自己的儿子们也都信不过,只有当时的周祀景最值得他花心思疼爱。
这种爱,就是他对周祀景付出后最想要的回报。
苏婧并不理解他老人家的这般想法,那时的周祀景才一岁多,他是无辜的,却连被爱都是有条件的前提。
如果爱与被爱都需要同等的付出和回报,那怎么会是爱?那是交易。
而他因为贪婪地想要这种爱,而把自己余生最大的欲望变成了姓名,桎梏在了周祀景身上,这又是何等的不公平。
“可是周祀景,他不应该承受这些。” 苏婧忍不住为他鸣不平。
那个跪在佛堂里对着遗像痴痴发愣的少年,不像是在哀悼亲人,更像是在赎罪、像是在忏悔,像是被惩罚。
周恒应和苏庭琛面露惊讶地看着她。
“周祀景所承受的与其说是悲伤和离别,更不如说是在受罚。”
“婧婧!”这话重得入木三分、掷地有声,就连苏庭琛的心都惊得为之一颤,连忙制止。
此时周祀景正要走到前厅,就听见了苏婧的声音。
他缓然停下了脚步,轻轻地倚靠在柱子后面。
“他不过和我一般大,却要不吃不睡守孝三天,还要日日跪在佛堂里祈福诵经,消瘦得失去了生息,这怎么会是爱呢?”
苏婧绵软的嗓音在这一刻环绕于前厅之内,她的句句声讨不似在说给周恒应听,而是在说给那位在天之灵的周爷爷。
周恒应被震撼得说不出一星半字,这种被话语撼动得如同五雷轰顶的感觉,令他头皮发麻。
“如果周爷爷在世的话,一定也不希望周祀景用这种折磨自己的方法去让他安息吧。”
苏婧不禁想到了自己的爷爷奶奶,如果是他们,一定不会忍心让她去做这些事情。
举头三尺有神明,她希望这些话能够被天上的周爷爷所听见,让周祀景放过自己,名字终究不过是简单的几个笔划而已,不必如此困住自己。
周恒应看着苏婧,神情复杂,几分伤感几分撼动,周家不太平的日子过得太久,倒是让他们全都忘了,从根本上,他们还是家人。
他转头对着苏庭琛笑着说,“你这女儿,可了不得,是个心凊如明镜之人。”
苏庭琛难为情地赔笑了一下,摆了摆手,“她不懂事,有些逾越,见笑了。”
周恒应摇了摇头,“无碍,她很懂事,是我们没想明白,如今倒是被她点醒了。”
一直站在柱子后面的周祀景,在此时脸上也露出了动容的神情。
他站直了身,迈着不自然的步伐便走进了前厅。
“爸,苏叔好。”他恭敬地打了声招呼,深谭般的眼眸定格在了苏婧身上。
看到儿子从佛堂走出来了,周恒应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你,你小子终于愿意出来啦!”他激动地走上前。
见到这个瘦骨嶙峋的身影,苏庭琛眼底掠过了一丝吃惊,怎么短短时间内,这小子瘦成这副模样?脸上更是没有任何气色。
“爸,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周祀景的嗓音还是那么低沉沙哑,但是好歹打起了精神,没有像在佛堂里那么萎靡不振。
苏婧和他对视了一眼,嘴角抿起一个微笑,眼神也温软和煦。
“周兄,既然没什么事了,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苏庭琛说道。
东西还回去了,人也劝出来了,也就该走了。
“诶,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周恒应忙伸手拦着。
苏庭琛淡笑着晃了晃手,“不了,我老婆吩咐我们要回家吃。”
见实在招呼不住,周恒应只好携周祀景一起把两人送到门口。
看着渐渐行远的车辆,周恒应才收回了目光,看了看身边的儿子。
发现他的目光还执着地没有收回。
想到刚才,是那个小姑娘把周祀景劝出来的,心中难免产生了那个想法。
“你喜欢人家姑娘?”周恒应神情八卦地问道。
周祀景这才闻声反应过来,表情顿时有些慌乱,连忙否认,“没,没有。”
他仿佛被戳穿了心事一般,慌不择路地转身就走,就连背影都显得匆忙。
独留周恒应还站在寒风萧瑟的门口,神秘叵测地呢喃了一句。
“小子,你的路还长着呢....”
翌日
是人人是不想面对的周一,是人人都为之恐惧的周一。
李洵和孙雨昂坐在教室里,几乎昏昏欲睡,周末两天他俩几乎都窝在一起打游戏,现在困得躺哪都能睡。
苏婧一走进教室,就看见他俩让瞌睡虫给绊倒了。
“你俩昨晚做贼去啦?”
李洵无精打采地挥了挥手,“我俩昨天打游戏打得忘了今天的周一,打到凌晨才睡的。”
苏婧同情地摇了摇头。
她刚放下书包,就看见林初夏从教室后门跑了进来。
“苏婧苏婧!!”
她一个脚刹,停在了周祀景的课桌旁。
“怎么了?跑这么急。”
“我听说前天晚上吴茉萱打闹李家家宴,还被他们家赶出来了,是真的吗?!”林初夏一脸激动和期待,想吃到第一手瓜。
趴在前排昏睡的李洵,隐隐约约听到了自己家,缓缓地坐起身,转过头迷迷瞪瞪地看着林初夏。
“你是在说我家吗?”
林初夏:“........”
怎么她没发现李家的人就坐在苏婧前面啊....
“额...那个,我就是想八卦一下,没别的意思。”她连忙解释。
“害,没事,就是你说的那样。”李洵睡眼惺忪地摆了摆手,又向苏婧挥了一下,“婧姐,你给她讲讲,我先睡了。”
苏婧:“.........”
她无奈地撇嘴摇了摇头,学校是有封印吗给困成这样。
“苏婧,你快说!我因为姥姥过生日错过了!”林初夏顾不得一二地就坐到了周祀景的位置上。
苏婧就原封不动地将事情原委都说给了她听,包括前面兄弟俩的烂桃花是怎么明里暗里地挤兑她的。
“靠!这群女的,就没一个好东西!”林初夏忍不住骂了句粗。
“你也认识她们?”苏婧疑惑地看着她。
“当然啊,咱们家族之间经常有商务来往,跟咱们差不多年纪的,除了在南川,有的在其他学校,那群女的虽然各自在不同学校,但是一有宴会就聚在一起。”
“一群神经病,看上个男的就说是他们的,跟吴茉萱一个德行,以自我为中心的妄想症梦女,真是不知道他们家族是怎么培养出这群奇葩的。”
“我以前还觉得吴茉萱跟她们不一样,做了那么久初中同学,我以为她只是暗恋,没想到也那么变态!”
林初夏说着,身子也跟着一哆嗦,跟吴茉萱做朋友,真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苏婧也是才知道,原来她们真是这样的一类人,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你以前没参加过这些,肯定招架不住她们,那个陆娉婷的陆家你知道为什么会搬离市中心吗?”林初夏低声神秘兮兮地问。
苏婧茫然地摇了摇头。
“因为,她大哥五六年前抢了秦家老二的未婚妻!而且被秦家抓了个正着后,发现那个女的已经怀孕了,陆家迫于压力就举家搬离了这里。”
“秦家?不会是......”那个三大家族里的秦家吧....
林初夏会意地重重点了下头,“就是你想的那个。”
“天.....”苏婧被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给秦家戴绿帽子,陆家真是胆大包天,如果不是生米煮成熟饭,想必应该不止让他们搬走这么简单。
“要么说陆娉婷实在脸皮厚,家里都混成这样了,回来参加别人宴会也不知道低调点,真是脑子有坑,把李家当什么地方了。”
林初夏愤愤地拍了下大腿,真的是看不惯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昏睡中仿佛又听到了自己家,李洵又迷迷瞪瞪地坐了起来。
“啊?在说我们家吗?”
“没事,你继续睡吧。”
苏婧无语地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背,他又砰地一声倒在桌子上。
他倒下去那一瞬间,把旁边睡得正酣的孙雨昂倒是给震得一激灵坐了起来。
“哈?李家咋啦?”
孙雨昂含糊酣然地呢喃着,嘴角还挂着一串水晶挂坠。
“没事,你也睡吧。”苏婧也顺手推了他一把。
真是很难把眼前两个无精打采的少年跟那天晚上那个气场全开的两个人联想在一起。
林初夏正兴高采烈地准备继续说着,忽然感觉自己的背后好像有点发凉。
苏婧在转头的一瞬间,目光里顿然充满了惊喜。
“周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