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里,四周弥散着一片漆黑,窗外只有呼啸的风声鹤唳,盛昭清拖着满是血污的双腿,大口地喘着粗气,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爬着……爬着……日复一日。
盛昭清猛地惊醒过来,身上的汗打湿了衣衫,眼底仍充满着未散去的恐惧,额上布满了细腻的汗珠,打湿了额间的几缕碎发。她慌忙看了下四周,看到自己身下的软榻才安下心来,刚才自己只是在做梦。
止荷听到动静,忙起身掀开床上的卉草虫纱帐,轻声道:“小姐做噩梦了?要不要喝些水?”今日是止荷值夜。
盛昭清摆了摆手说:“不了,只是刚听到几阵风声,有些吓着了。”
止荷安下心来,笑到:“小姐若是害怕,后半夜奴婢就在榻边守着,奴婢先去给小姐拿件寝衣换上。”
盛昭清点了点头,止荷手脚麻利地拿了件干净的寝衣给她换上,又忙着出去取了热水,摆了布巾擦洗一番,这才退下。
换了寝衣,身上干爽了许多,盛昭清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上一世总不喜欢这些那些的规矩,又讨厌去哪总有些下人跟着,就只有秦妈妈和寻巧两个在身边伺候,连个可信之人都没有,这一世,虽半烟、止荷是老夫人给的人,倒也可以放心些,目前看来,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需要帮手,这两个丫头倒是可以信任,只是……为保险起见还需考验一番。
晨光熹微,阳光洒在房间里,落下道道光影,像是要把沉寂一夜的黑暗驱散似的。
寻巧捧着笼还蓄着热气的包子推门进来,笼盖打开,热气裹着包子的香气喷涌而出,包子的外皮白胖松软,掰开来就能看到一个个小小的气孔,盛昭清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红扑扑的肉,绿油油的葱,只觉得油汪汪汁水在嘴里翻滚,甜滋滋的。
紧接着半烟手中端着个托盘进来,一盏青瓷的小盅的鸡汤底下还有砂锅的微火炖着,用白釉莲瓣碗盛出来了几匙递给盛昭清,吃尝一口,便知是由喝泉水,吃五谷的野鸡炖出来的,再加上特色的菌菇,足足用泉水炖了八小时,汤鲜味美,口感上佳。
到底这万宁侯府要脸面,算得上规矩,自己是嫡小姐,云氏管家又怕落人话柄,衣食住行并不曾苛待,甚至只多不少,所以她的出云院是有小厨房的,府里除了祖母和父亲,便是只有她这里有了,连云姨娘受宠多年院里也是没有资格有的。所以盛昭清总能吃到新鲜热乎的吃食,算是在这世上目前唯一的快乐吧。
盛昭清吃饱喝足对半烟道:“听说乔氏今日被正式抬作姨娘了,这会子正在老夫人院里请安呢吧。”
半烟看着她,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不知小姐怎么突然提起乔姨娘,嘴里应声道:“是。”
:“走,叫上止荷,咱们也去凑凑热闹!”盛昭清露出灿烂的笑容,带着几分坏笑道。
衫青院里,院中甬路相接,山石点缀,整个院子端方有序,精致典雅,迎面便是待客的正厅,清一色的黄梨木家具,木质纹理细腻,整个布局素净雅洁。
孟氏端坐在当中。
云氏身着淡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用银丝勾勒了几片祥云,胸前一抹淡黄色锦缎裹胸,此刻正坐在下首听着孟氏说话,面上带着恭顺的笑容。
盛月莹头盘飞天髻,几朵零碎的海棠花别在发髻之上,一身淡紫色的衣裙,裙角绣着细小的樱花瓣,显得几分随意,可配上她那极为艳丽的容貌,坐在那里把屋子里所有人都比了下去。安静地坐在云氏旁边。
老夫人面上淡淡的,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神情,只一下一下捻着手中的佛珠。
乔氏身着淡粉色衣裙,外披白色衣纱,乌黑柔亮的秀发盘与脑后,随意插上了几只簪子,漂亮的脸上薄施粉黛,秀眉如柳,显得娇媚动人,只见她跪坐在另一侧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纹格的矮桌后细细地烹茶,再奉与老夫人。
这一屋子的人看起来其乐融融,不过是各怀心思罢了。
盛昭清进了门,先行一个下跪叩首礼,嘴里念念有词道:“给祖母请安,祖母万福。”
老夫人端起茶喝了一口,目光慈爱的望向盛昭清,道:“你这丫头不过年不过节的行这大礼做什么,你这皮猴怕是要向我老婆子讨赏吧。”说着爽朗的笑了起来,又道:“快起来,你也坐下尝尝乔姨娘烹的茶。”这意思是要在府中立盛昭清这嫡女的威了。
盛昭清再次拜谢孟氏后起身落座,取了手边桌上的茶来吃,淡淡笑道:“果真好香的茶汤,这烹茶之技不敢说与皇宫内院相比,可在这豪门市井中可是个中高手呢,乔姨娘定是得高人指点过。”
乔氏闻言,眼里不免多了几分得意。
这时,丫头檀心捧着一个鹅颈瓶,里面插着戎葵,凤仙花和芙蓉花,这插花之人并不曾刻意改变花材的自然形态,而是顺应花枝的自然之势,再稍加造型修剪,达到“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效果。这插花之技虽不是闺阁小姐必学功课,可在本朝却是极为高雅的一项技能。别的不说,就面前的这个作品,一看插花人的技艺就十分了得。
这一下,屋子里的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人人都啧啧称奇。
老夫人也忍不住开口道:“檀心,你如今这插花技艺当真是出神入化,说吧,要什么赏。”
檀心听闻福了一礼,道:“老夫人,这可不是出自奴婢之手,是嫡小姐方才进来之前在院中给奴婢的,说屋里有些鲜花,老夫人心情也舒畅些。”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皆是一愣,心里想道,盛昭清这不学无术之人什么时候会这插花的技艺了。
盛昭清有这个自信,寻常插花的人总是多在形上找关窍,其实这关窍却在色上,比如牡丹花,要贮滚汤与小口瓶中,插花一两支,紧紧塞口,则花叶俱荣,凤仙花等凡柔枝花,则要以蜜作水,插下塞口,则不憔悴,而栀子花则要将折根捶碎,擦盐,入水插之,则花不黄……上一世苍南俊最喜插花,自己为了让他开心,苦练插花之技,拜访各地名师才有了如今技艺,而且盛昭清也不怕这屋里的人查出什么,毕竟这技艺是自己成为皇后才学的,这一世现下不会漏出任何蛛丝马迹。
孟氏很是喜欢,问道:“你这技艺不凡,师从何人啊。”
盛昭清不慌不忙的笑着说道:“回祖母,只是前些时日病着在床上动弹不得,见下人们在屋里没事摆弄来着,所以我就跟着学了些,只恐技艺浅陋,今日无心插来,不过是为博祖母一笑罢了。”
云氏听闻 脸色可是变的十分精彩,旁边的盛月莹也面露难堪之色,跟着下人学?就能有如此的慧根吗,她可是求了侯爷好几个夜晚,才让盛月莹出府在室外名师那学了些时日,可这技艺分明还不如盛昭清的一半。
云氏当然不能发怒,平日里就算再不甘心,也不会大声说一句话,今日盛昭清这一出分明就是打了她亲生闺女的一巴掌。
盛昭清其实心里也不十分确定,她只是在赌,賭这老夫人孟氏看不过如今府里的乌烟瘴气,赌老夫人要维护她这个嫡小姐的威。上一世她不争不抢换来的是冷宫惨死,这一世她要主动出击。
果然,孟氏眉开眼笑道:“今日一进门你就给我行了大礼,现下又学了插花逗我老婆子开心,要赏,要赏。”让盛昭清意外的是,孟氏从腕上卸下了一对翡翠手镯套在她的手上,这对翡翠手镯水头十足,是纯正贵重的鸽血红,浓艳明媚,价值连城,这是孟氏大婚与老侯爷定情之物。盛昭清下意识推辞,孟氏却猛的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拿上。”随后又让房妈妈从库里寻来了些稀奇玩意一并赏给了她。
云氏的面色已经恢复平静,只是盛月莹到底年轻,尤其是见到孟氏拿出那对手镯,心里发疯的嫉妒,表情扭曲的看着这一幕。
盛昭清脸上恭敬的谢过孟氏,余光却把在场的一个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云氏在一旁状若温柔,拔下头上的一只金钗,道:“今日才知嫡小姐有这技艺,实在是惊喜,你自小养在我膝下,你长本事我也高兴,我知你不缺金银,这簪子就当是我这做姨娘的一点心意吧。”
盛昭清微笑着收下,俏皮的说道:“姨娘养我这么大辛苦了,我定争气,让姨娘开心。”
云氏听着盛昭清的这话,嘴巴气的有些歪,本想扮个慈爱的庶母,嘴角却忍不住抽动,怪嗔道:“真是傻孩子,我早当你是我亲生的了,你争气,我哪有不开心的道理。”
盛月莹几乎怨恨的眼睛能射出一条毒蛇来,嘴角僵硬的说道:“姐姐今日可真是一鸣惊人呢,姨娘的心怕是日后要偏向你了。”
盛昭清面露不好意思说道:“我们姐妹说这些作什么,等下妹妹来我院里也来挑些东西,就当我们姐妹同乐了。”盛昭清看着云氏母女俩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
等盛昭清出了衫青院的门之前,房妈妈还一再叮嘱要让她多来陪陪老夫人,这几日老夫人看到她心境开朗多了。盛昭清连忙称“是”,房妈妈这才放下心来。
盛昭清回到自己的出云院,找来小匣子里三层外三层地把祖母给自己的镯子小心的锁好,轻轻的放在柜中,又叫来秦妈妈和寻巧把剩下的物件登记了锁在库里,这才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