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玉华府更显古朴清幽,院子里的色彩仿佛都融化在了这水淋淋的嫩绿之中,绿得耀眼,绿得透明。
星筠吸了吸鼻子,朝一脸怒气的长明讪笑道:“大师兄,你看咱差不多可以上院子里的槐树,采些青槐嫩叶来做槐叶冷淘吃啦!”
长明拳头紧握,磨了磨后槽牙,“一天天的就知道吃!”
“都跟你说过了,你现在是大姑娘了,不好彻夜不归的,多危险啊你知不知道!”
星筠小声嘟囔,“这不是有玄乙在嘛。”
长明登时眉毛倒竖,把侍立在旁的玄乙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个遍。本想上前问话,看到他修长而不失力量的四肢,感受到他生人勿近的气场,默默地收回了脚步。
“就是因为有他才不放心……”
玄乙抬眸看了过来。
长明巧妙地转了个身,继续絮叨起星筠,“还有,你下山就下山,说好的只做生意,怎么一下山就捞了个官做啊?”
星筠狗腿子似的给自家大师兄奉上杯茶,“这不是机缘巧合嘛。”
长明点了一下她的脑门,这才接过茶水喝了一口,“你以为当官有那么简单啊?”
“当官难,当一个好官更难。”长明放下茶杯,状若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左手放在一侧的扶手上,右手的指甲盖轻轻敲击着桌面。
“你想要当一个什么官?”
“我不知道,应该说我现在也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星筠低头苦笑,“我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五官灵台郎。”
“但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官。”
星筠抬头,看着雨滴从槐叶上滚落,须臾间汇入了树下的一汪小池塘,泛起点点涟漪。
“我会努力去守护好自己想守护的人。”
“我只希望,当我再一次碰着困难,遇上难关的时候,我可以是它们的对手。”
长明的手停了下来。
他欣慰地笑了笑,“你能这么想,很好。”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星筠喊道:“哎,你去哪啊?”
长明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高声应答:“去办件事!”
“去多久啊?”
“不知道!”
星筠笑了。
看着大师兄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星筠很是开心。她想劝他放下仇恨,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连她自己都放不下前世的恩恩怨怨,这辈子还一直心心念念的想要找城阳王报仇。
玄乙走了过来,“我们该去练武了。”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星筠看着外头地上湿漉漉的样子,头都大了,“就外面这个样子还练呀?”
玄乙不解,“又没有下雨。”
“我们之前不都是晚上才练吗?”
“你当值了一天,回到家也没多少余力,这样是练不成的。”
星筠叹了口气,没办法,说出去的话就得做到。况且她也是真的不想再跟上辈子一样手无缚鸡之力,只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拿上铁梳子,便跟着玄乙来到院子外边空地上。
星筠揉了揉头上的穴位,虽然烧是退了,可她这风寒还没好全呢,好歹也还算是半个病患,玄乙怎生这般铁石心肠。
“练一会儿就好,活动活动筋骨,出点汗好得快。”玄乙像是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淡淡道。
“之前教你剑法,是想着这梳子还没做好,权当磨练磨练筋骨。”玄乙边说边抽出了腰间软剑,从树上砍了截树枝下来。
玄乙把树枝削短,顺带削去多余的枝节。待星筠这边掏出铁梳子,摆好架势,玄乙便开始了他的教学,“梳子拳讲究的是一个快字,而且拳法多变,几个重要的动作总结起来就是砸、拉、撩、劈、勾……”
随着时间推移,天空逐渐放晴,日头悄摸着出现,继续照耀世间万物。
星筠也结束了晨间的练武,今早练得久了些,因着她待会儿还要赶着去点卯,玄乙便偷个懒,去了街上买了两屉包子回来。
星筠饿狠了,一上来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三个大肉包子。
玄乙忙给她倒了一碗昨夜就熬上了的葛花水。
星筠吨吨吨一口气喝完,擦了擦嘴,终于缓过劲来,就又搞怪了起来,“多谢师父教徒儿武功。”
玄乙看着她双手抱拳,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嘴边却还沾了点肉酱,实在是令人忍俊不禁。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星筠乐呵呵地傻笑了一下,又正色道:“玄乙,你小时候有没有见过我大师兄啊?”
“呃,我是说你以前有没有见过他?”
玄乙咬了一口包子,点点头。
回想起小时候,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好汉不提当年勇。那时赵慕两家是世交,赵公和云公同僚多年,算得上是知交好友,三家人也因此常常相互往来。
赵琬琰自幼被她祖父当成男儿养,刚硬彪悍的性子与成日里吊儿郎当的云来和慕安倒是合得来。三人臭味相投,见天的作妖捣鬼,一整条光德街被他们仨搅得那叫一个鸡犬不宁。
后来他们大约是听闻了他武艺高强的名声,非要跑来一决高下,缠了他好几次,见他不答应就轮流堵在他家门口。
有一次玄乙当真是不耐烦了,正好他们三个都在,便把他们仨打了个落花流水。
屁滚尿流倒不至于,只是不知道是被打疼了,还是被打没了面子。三个哭包竟哇哇大哭起来,哭声震天响,响得大约一整条光德街的人家都听见了。
至此,他们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不过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什么的,反正从那以后,玄乙就很少正面遇上他们几个了。更多的时候,总会在书院里头碰到他们下的小绊子,软钉子。
星筠没忍住笑了起来,就下了一趟山,敢情人人都认出了她家大师兄,就大师兄还在苦苦隐藏着他的旧身份。遇上赵琬琰和慕安这些昔日的玩伴,连不否认不承认这一套都使出来了。
哎,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连梁中官都说了云氏一族早在多年前就被武宗下令流放了,即便知道了大师兄就是云来,为保安全,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闭上了嘴。
星筠小时候也问过长明,他的俗家名字是什么,可他从来都是闭口不言。
像是云来这个名字,已经随着他的过往一同埋葬。
星筠以前不知道,一直以为大师兄和她一样是弃婴,因此不知道自己原来的名字是什么,或者说不知道原来有没有名字。
她怕问得多了师兄伤心,所以明显感到他对这个问题的抗拒之后,便再不提起此事。
虽然意外得知了大师兄过去的事,不过既然他没有主动告诉她,那她便装做什么都不知吧。
她只想要爱的人都能好好的,开开心心的,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