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饭菜热气腾腾,香气氤氲。
“近来在司天监内做事,可还顺利?”江映雪左手举着杯盏,右手执矢投壶。
“一切都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星筠话音刚落,江映雪手里的箭矢就“咚”的一声进了铜壶。
“那就好。”
江映雪双颊绯红,但眼神清明,只是眼里头似有化不开的轻愁。
星筠给她盛了碗绿豆汤,“怎么了,有心事啊?”
江映雪放下了酒杯,叹了口气,“这次我父亲去北境平息几股乱军,去了之后就一直没捎信回来。”
星筠本想夹块排骨,一听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侯爷什么时候去的北境啊?”
“就是你下山后没多久的事。今春南方多雨,洪灾泛滥,就连一向孤高避世的大骊国都撑不住了,才送来扶光公主和亲以求襄助。北地则是春旱严重,返青缓慢,可去岁北凉才与咱大魏打了一仗,民生凋敝,这般光景下北凉人便又南下劫掠了。”
星筠也深深地叹了口气,而后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兴许就是因为边境事多,你爹回京也待了有段日子,估计一回去也还有很多事要忙吧,别太担心。”
江映雪烦闷地揉了揉脑门,“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担心,这得有多忙才连报个平安都没时间。往日里每次出征,到了那里父亲怎么都会传个消息回来的。”
落苏轻轻把酒杯满上,又给自家小姐夹了块肘子放到碗里,“侯爷前脚刚走,夫人后脚就病倒了,姑娘近来把自己都给忙得累瘦了许多,该多吃点才是。”
丹若从一旁的小桌猛地站起了身,俏皮地眨了眨眼,自告奋勇道:“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咱别想那些不开心的,我来给大家唱首歌助助兴!”
星筠拍手叫好,玄乙也放下了碗筷,一起鼓掌,起哄捧场。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江映雪听着听着,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也跟着哼了起来,“四时从经,万姓允诚。於予论乐,配天之灵。迁于贤圣,莫不咸听。鼚乎鼓之,轩乎舞之。精华已竭,褰裳去之。”
“好!”众人鼓掌喝彩,一同举杯畅饮。
闹腾了半晌,大家伙也都是醉意朦胧。星筠和丹若猜拳斗酒,这会儿都已经趴桌子上了,落苏则支颐着脑袋打瞌睡。
唯有滴酒不沾的玄乙尚且清醒,脱下自己的玄色斗篷,盖在了星筠身上。
坐在窗边的江映雪静心感受着清风徐来,仿佛满心的燥意也都随风拂去。
玄乙犹疑了许久,还是一把将星筠打横抱起,朝江映雪点了点头之后便离开了。
江映雪看着他们的背影,摇了摇头,低声轻叹了一声,“没想到啊……”
才走出饕餮斋没多远,许是闻不着那些饭菜酒水的香味了,星筠不安分地闹了起来。
“我的酒呢?我的酒!”
她在玄乙怀里半睁开了眼,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发现没有酒香,立马就瘪瘪嘴,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放我下去,快放我下去,我要去喝酒!”
星筠又捶又踢的,玄乙被她折腾得没法子,走也走不了,就将她放了下来。
结果星筠脚一沾地,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得亏玄乙的手还没收回,关键时候捞了一把,不至于让她变成一只叫花猫。
“你,蹲下。”星筠眼神迷离,指挥着眼前人却丝毫不带含糊。
玄乙认命地蹲了下来,看看她到底要玩出什么花样。
星筠挪了挪脚,挪到玄乙身后,直接砸在了玄乙背上,“驾!”
玄乙额上青筋暴起,他咬紧后槽牙,闭了闭眼。
见玄乙纹丝不动,星筠却不乐意了,一巴掌呼在玄乙背上,“驾驾驾!”
玄乙梗着脖子,一鼓作气背起星筠就往前大迈步一直走。生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想把她直接扔在地上不管。
酒啊,它就不是个好东西。
“喔!”
“嘚!”
星筠嘴里不停念叨着不知上哪学来的御马口令。
玄乙心中郁卒,走得越来越快。
走着走着,一抹湿意飘在了玄乙鼻尖,他正疑心这莫不是星筠的……口水,雨就下大了。
行,没叫她变成叫花猫,这回倒让她淋成了个落汤鸡。
玄乙背着她来到前头的客栈里,等到付完钱,进了房间,这才发觉肩上的人儿在瑟瑟发抖。
玄乙忙快步走向床榻,把星筠放在榻上就看到她潮红的脸庞。
不妙。
手一放到她额上,果然烫起来了。
玄乙有些不知所措,定了一下神,把旁边挂着的脸帕打湿,给她先擦了一下脸和手。
又急忙花钱请来了后厨大娘,给星筠换下被雨淋湿了的衣物,自己则跑到客栈后厨做了碗姜汤。
“郎君放心,姑娘身子骨康健,只是喝酒后吹了风淋了雨,这才有点发热。”后厨大娘很是和善,换完衣服后还叮嘱了几句,说是将湿衣拿去晾干便退下了。
玄乙长舒了口气,扶起星筠想要喂她喝点姜汤,谁料她嫌姜汤味辛,愣是把头撇向一边就是不喝。
玄乙气急,一手将她的脸蛋固定住,一手拿起姜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给她灌了下去。
“咳咳咳——”星筠又辣又呛,咳得泪花都出来了。
她瘪着嘴,豆大的泪珠断了线地掉在玄乙手背上,“呜呜你欺负我……”
玄乙无奈:“我哪里欺负你了。”
“你哪哪都欺负我了!”星筠大声控诉,说罢继续哼哼唧唧哭了起来。
“我是想让你能快点好起来。”
“呜呜呜……”这回哭得更大声了。
玄乙眉毛一扬,额上青筋跳个不停,得,真拿她没办法。不过她还有力气哭,看样子这风寒应该也不是那么严重吧。
玄乙哄了许久,求爷爷告奶奶的,星筠哭累了终于睡了过去。
他这才松了口气,又把帕子打湿了拧干,叠成长条敷在了她额头上。
星筠梦里还不安生,紧锁着眉,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玄乙凑近了一些,却听见她在轻轻地喊着一个名字,“陆遥,陆遥……”
他霎时僵住,怔愣了许久,手微微抖着,给星筠盖好被子后,便瘫坐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星筠终于静了下来。
玄乙拿起帕子,触了触她的额头,轻舒了一口气。看着她的睡颜,他不由勾了勾唇,自嘲一笑。
屋外的雨肆意倾泻,像极了一张把整个天地都织得密不透风的大网,恍若要让整个世界在黑暗与阴冷中,就此湮没。
屋里微弱的烛光依旧在努力散发光芒,为玄乙的眉眼镀上了一层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