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宁是个爱干净的姑娘,尤其是上辈子的经历,使她厌恶沾上任何脏污的东西。
可是现在,这些人的血液都沾在了她的裙子上,她现在应该很可怕吧,杀人不眨眼,甚至对于杀人没有一点害怕……
“姐姐。”月月爬了起来,沾了灰尘的手就这衣服擦干净,才敢去牵绘宁的手,小小软软的手心蹭着绘宁已经僵硬冰冷的手,月月的这个小小的激动,让绘宁从迷茫中解脱了。
“我们一起去埋葬爷爷,好不好?”绘宁低头,询问着月月的意见,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语气有多温柔。
月月摇了摇头,她说“爷爷说过,埋在地里会被虫子咬的,姐姐,爷爷想回家。等风起的时候,朝着C镇的风,让爷爷回家吧……”稚嫩的童言童语里,已经有了对生死认知的能力。她知道爷爷已经死了,也知道绘宁已经惩罚了害死爷爷的人。
绘宁就这样牵着月月,冷漠的视线扫过一众人,他们罪不至死,但是冷眼旁观。
“绘宁——”纪鸣接到避难所出了意外的消息,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紧赶慢赶也没有赶上,因为有太多的人因为所谓神明聚集,守卫这片区域了。
纪鸣见绘宁就跟刚从血海里捞出来一般,红艳的血色染红了她的衣裙,她身边只有月月,而姜伯怀倒地,生死不明。
绘宁望向他的眼睛,“纪鸣,这就是你要保护的人。”她把选择权给到了纪鸣,法不责众,但是他们都在犯错,这样的情况下,纪鸣会怎么选呢。
而选择跟随神骨使者的人们,也是在这一刻才明白,绘宁没有连他们一起杀了,只是留给瑰城基地面子。她可以做刽子手,但是她只杀该死的人,他们这些该受惩罚的人,不在她的职责里。
纪鸣不言,只一眼他就知道了姜伯怀已死,月月成了孤儿。他背起了倒地的姜伯怀,看向了沉默的众人。
这就是他保护的人,被煽动被蛊惑可以轻易夺走别人的命。
“瑰城基地大半守卫者被杀死了,我把动手的人都杀了。”绘宁捂住了月月的眼睛,就像迟玉在绘宁动手的那一刻阻隔了月月的视线一样。
“纪鸣,你明白了吗?”绘宁问他,现在她需要一个答案了。
纪鸣眼底是失望和无措,他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只知道,这些沉默的众人,逼死了很多人,动手的或许不是他们,但是罪孽审判,谁都逃不过。
“我会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的。”他巡视众人,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他们一个背着姜伯怀,一个牵着月月,回到了地宫。而身后的众人都在面面相觑,等待着他们的命运。他们触目所及的,都是没有办法对大批避难者下手的守卫者的尸体。
“他们显然有组织有预谋,不知道是哪方势力渗透到了瑰城基地里。”纪鸣简略地交待了自己的判断。
绘宁则是把月月安置到了蔷薇阁楼,让程羽回来照顾她,姜伯怀的尸体被送到了火化场。
“有人相信了神明,在一番鼓动下爆发了内乱,也有人坚持不相信,被圈禁起来。地表的医疗资源全被神骨使者为代表的人占据,他们甚至杀了一些不合作的医生……”绘宁交待着细节,这也是她在梦境里被迟玉强制性唤醒的原因。
“这些人,真的还有必要让他们活着吗?你们努力开发更多食物,你们拼命去保护他们,而他们宁愿相信不存在的神明,也不愿意去看看那些和他们朝夕相处的同胞。他们倒在血泊里,他们多无辜!”绘宁质问着,这些人,根本不值得瑰城基地的保护。
“孩子,你有没有受伤?”夏凌竹看着绘宁凌乱的发丝和染血的白裙,关心道。她知道基地已经乱了,她也知道今天过后很多事情都会天翻地覆,但是绘宁显然情绪不对。
“阿姨,没有人能伤到我。”绘宁愿意平和自己的情绪回答夏凌竹的问题,但是显然,这对于瑰城基地来说,是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她可以全身而退杀死那么多人……
“首领,我认为,本次参与刘家兄弟用神明作为幌子引起暴动的避难者,都应该赶出基地。”纪霖站在了绘宁这一边,做错事就应该有惩罚。
夏惇则是持不同意见,“真正下杀手的人都已经死去了,剩下的人哪怕是按照基地现有的法律,也是罪不至死。把他们赶出基地,确实可以缓解粮食短缺的问题,但是他们在外面也只能自生自灭。”夏惇见识过感染者的威力,也知道末日里没有基地的庇佑,人们会多么惨烈地死去。
纪沧这一次,没有直接表达自己的观点,他看向了自己的儿子纪鸣,“纪鸣,你的看法呢?”作为之前坚定的拯救者,一直是主张救更多的人。而如今他救下的人犯下这样的弥天大错,纪鸣,会如何抉择。
绘宁的视线掠过众人,她走近了纪鸣,扣住了他的手腕,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她说:“纪鸣,救人永远没错,但是有的人不配活着,你该明白。”
纪鸣的眼神依旧是平静的,就好像平静无波的海面下正在酝酿一场风暴。
“祈稻的种植需要人手,让他们将功折罪吧,如果还有人不愿意服从基地的安排,那就赶出去。”这是纪鸣能想到的最好的两全之法。
让他们亲手种出粮食,见证产量,才是最好的消灭所谓的神明庇佑的办法。
秋见洺的眼中划过一丝欣赏,纪沧也在考虑这个决策的可行性。
绘宁偏过头看向纪鸣,无奈地笑了,“你依旧是你。”还是这样的天真,愿意给机会。
最终,纪鸣的观点通过了众人的表决,而纪霖在离开审判营的时候,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愿意给他们机会,因为他们死去的人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其实这也是绘宁的观点,而纪鸣显然是无法对此作出回答的。
“我没有杀他们,是因为我不能杀,物理意义上的不能杀。然而纪鸣,其实哪怕你把他们赶出去,也是他们罪有应得。”绘宁依旧和纪鸣牵手,但是两个人的观念并不相同。
“食物,总会不够的,如果有一天物种变异,吃一顿少一点粮食,到了那个时候,昨日之景重现。纪鸣,你会不会为今天的判断后悔呢?”
躯体上极近的距离,心上却有隔阂。
“绘宁,下一次,等等我好吗?”纪鸣突然开口,就在绘宁以为他觉得她不该杀人的时候,他接着道:
“你害怕吗?别让鲜血弄脏你,杀人太多你迟早会崩溃的,下一次,让我来。”
绘宁眼下表现得再怎么淡定,纪鸣也知道,绘宁不是天性嗜好杀戮的人,沾了太多的鲜血,迟早会承受不住的。
这是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有人问绘宁害不害怕杀人,会不会午夜梦回,害怕自己双手沾满鲜血。
绘宁突然有些无措了,就好像洗净的手上仍旧残留血的气味。“假如你不是这个模样,或许我不会管瑰城基地的。”
她认输了,纪鸣平等地想要保护所有人,在这个所有人里,绘宁是他的例外,是他的极尽所有。
他们不再多说什么,带着月月一起去火化了姜伯怀,月月很乖,全程没有哭闹,只有装着姜伯怀骨灰的盒子送到月月手上的时候,她才掉了眼泪。
“姐姐,以前总是爷爷抱着我,这回换我抱爷爷了,我是不是也长大了?”月月问着绘宁,明明在哭,却还是扯出来一个笑脸。
绘宁摸摸她的脸颊,回以一个温暖的微笑:“月月别怕,姐姐会替爷爷照顾你的,你可以不用着急着长大,做个快乐的小姑娘好吗?”绘宁含泪微笑,而纪鸣守在她们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