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师兄,我看他……”方洋踌躇着开口,但在那两人齐齐向他看过来的时候,却欲言又止,犹豫到底还是住了嘴。
“没什么。”
他摇摇头,不再看柳怀远,“师兄你好好休息,要是决定了,动身以前务必托人给我带句话,让我心里有个数。一会儿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一步。”
方洋倒也不是催他,只是按照剑宗掌门的吩咐将话原封不动带给了叶子安。
甚至说他也不想看见这场景,说得多了反而有种是他催促叶子安去送死一样,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方洋亲眼见证过亲近的师兄师姐挨个倒于血泊当中,因此感触最是深刻,他不忍见叶子安去送死,但他自己又无力改变,只有逃避。
他走后,屋里便又剩下柳怀远和叶子安面对面。
叶子安动作利索地套上了衣服,系好那条水蓝色的腰带,塞在他兜里的那枚合欢宗弟子的玉牌悄然掉了出来。
说到底他不是这个时间线的人,从上次那个魔头看到他的腰牌那会儿起,他就把这东西藏在身上不外露,入天岚宗也是起了个假名字。
柳怀远知道这些,但跟在他身边也没问过什么,不知是反应迟钝,还是看出他有意隐瞒的打算。
玉牌掉到地上,他还没来得及捡,柳怀远已经抢先一步拾了起来给他。
叶子安眸色深邃难辨,目光从小孩儿的脸下移到了那只枯瘦的手上。
合欢宗的玉牌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此刻被柳怀远拿在手上,一黑一白两相交映,有种极其异常诡异的美感。
叶子安垂眸注视着玉牌上他那道名字刻印下的痕迹,思索片刻,把柳怀远伸过来的手推回去,说道:“留下吧,就当是给你留作念想。”
“以后你要是想起我,有东西能拿出来看看也好。”
柳怀远忘记他的概率至少有九分大,叶子安死了以后自然不能控制让这小孩儿时刻都记得他。
他只好尽可能多地留下一些让柳怀远难以忘记,一看见就会想到他东西。
跌入结界裂缝当时,他身上带的东西本来也不多,看来看去只有这块纹有叶子安姓名的合欢宗首席弟子玉牌与他最为相关,干脆就给柳怀远了。
“好好收着。”
见柳怀远呆愣于原地,叶子安很不耐烦地轻轻“啧”了一声,然后牵引着小孩儿的手帮其把玉牌揣进胸前的位置放好。
玉牌是叶子安首席弟子的象征,内里也有一股他的心脉灵力。
只要柳怀远不把那东西丢掉,玉牌里的灵力就会一直和小孩儿体内属于叶子安的一魂一魄有所感应,这感应不会对柳怀远有任何伤害,唯独一个作用。
让柳怀远无时无刻都不得不记得他。
“这东西我赠予你,你务必收好,一刻也不许离身,听明白了吗?”叶子安威逼利诱有一套。
他伸出手捏住小孩儿的衣襟,做出一副凶相,让小孩儿记住他的话,好像生怕他一死柳怀远就如脱缰的野马那般,立时不受他控了。
“哪怕沐浴洗澡也不许摘下来。”他又补充道。
柳怀远被他揪得往前趔趄了一步,撞进叶子安怀里,耳边响起对方没有多少威慑力的逼迫与利诱。
近在咫尺,柳怀远隐隐听见青年胸口阵阵的心跳声。
搏动的声音微弱又缓慢,像是佐证了这个人很快就要死,柳怀远突然脑子里一片混沌,聚不起注意力,于是也没听清叶子安说什么,只是一味顺从点头。
直到对方心满意足以后,松开了他。
“时辰不早了。”叶子安看看外头残阳西落映照下的那片晚霞,“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你拜入天岚宗,有自己的寝居,便回你那地方休息吧。”
以往柳怀远都宿在他房里,像是害怕周遭的一切。
叶子安前后苦口婆心地说了他几次,也没能说动这小孩儿,今日柳怀远反倒是头一次乖乖地应了,不需要叶子安再多说一句来赶他,而是自己主动离开。
他觉得柳怀远应该是知道什么。
他甚至都怀疑柳怀远是不是从始至终都清醒,在算计他。
但每每瞧见那个刚刚个头至他腰际,神色懵懂,不论走到哪儿都得要他跟着,以及目光时刻在众人里寻找他的柳怀远,又觉得是他在杞人忧天。
可要说不是装的,那个聊胜于无的好感度压根无从解释。
叶子安想得一多就头疼了。
他关上门,合上窗户,不让外头的穿堂风吹进屋里,如此才感觉那阵阵的头疼稍微缓解几分。
他呼唤系统,问柳怀远的好感度。
系统最近慢的不行,等他坐在那儿开始忍不住犯困,打瞌睡,突然在他识海里炸响一道机械音,差点给他当场吓尿。
——查询到柳怀远当前好感度:20。
叶子安忍无可忍地朝着空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会儿药效还没过,他大喘气的时候仅仅只有胸腔当中在微微作痛,比他前几日半夜被痛醒的感觉强的多。
他的灵脉几乎失去了所有感知,感觉不到灵力流动,吸纳不了空间灵气,连带着他对身外气息的感知也急剧减弱。
他现在的外表瞧上去与常人无二,甚至更显得容光焕发,精神十足,但实际上不过是其油尽灯枯前的回光返照,他的精神全靠那些疗愈的药吊着。
剑宗掌门为他卜的那一卦实在太准了。
叶子安忍不住感慨道,他觉着他的时间最多最多也就能撑到三日以后的傍晚,再坚持就实在有些强求了。
想到这儿,他从柜子里取出来了那枚属于姚沛的首席玉印。
然后就在床头坐着,静待夜色更深,直到整个剑宗都沉没在一片寂静中,他身披夜色慢慢推开了门。
柳怀远的房间在他对面,看着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他走下台阶,喉咙顿感一阵发痒,扶着墙咳嗽了几声,殷红色的血沿着手边凝成黏稠的血液滴落在地上,一点声息也不见。
头顶飞过黑色的鸦,停在柳怀远的屋顶上小憩了片刻,叶子安觉得晦气,于是悄悄赶开了栖在此处的黑鸦,步子恰好到了小孩儿门前,却没进去。
屋里头黑漆漆的,床上的小孩儿睁着暗红色的眼睛,静静看着门上那道影子,听着外头压抑的咳声,混着脚步声,越来越远。
是叶子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