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安管事来了。”温淑轻轻敲响房门,打开一道门缝,伸出小脑袋,笑着看向施哲,轻声提醒道。
“进来吧。”施哲抬起头,招了招手。
温淑撤回脑袋,转过头来,眼神有些忧郁,视线看向安大,后者笑着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句“放心”,与温淑擦身而过,走进屋内,温淑轻轻合上房门,却不曾离去。
“坐吧。”施哲放下手中的铅笔,举起手边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而后看向缓缓坐下的安大,眼神复杂,说道,“最近很累吧,工厂大小的事都要由你经手决定,辛苦了。”
“少爷,这是我应该做的,只是……”安大欲言又止,脑海中想起温淑提醒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讲。
“没事,只管说,温淑那丫头与你讲了什么,我大致猜的出来。当下的工厂不宁静,我需要实话,否则整日生活在欺骗中,总会令人迷茫。”施哲笑了笑,侧头对着房门喊道,“傻丫头,别偷听了,去食堂拿些点心来,再取壶热水。”
门外传来朦胧的声音。
“是,少爷。”
安大吐了口气,还好,少爷还是那个少爷。
安大伸手指了指桌上堆叠的一摞厚纸,面色严肃,询问道:“少爷都看过了吧?”
施哲点了点头,示意安大继续讲下去。
“一场瘟疫,不止是工人生了病,工厂亦是生了大病。黄护卫送来的文件,其实大半部分是我与几名助理编写的,先前组织的监察部门出了问题,不少成员被几个管事收买,成了他们监视少爷与助理的眼睛。尤其是少爷感染瘟疫卧床不起这段时间里,工厂变得混乱不堪,既有外来病人的胡闹,也有管事之间、工人之间、管事与工人之间的争吵、争斗,哪怕我有权决定工厂里的任何事,依然管不住他们。让少爷失望了。”
施哲并未出声安慰,伸手为安大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他面前。
“祖爷爷曾与我细细聊过你,从出生背景开始,聊到经历、性格、人品等,他都觉得你担任工厂的总管事最合适不过,然而你身上的某一点他却有些担忧。”
安大双手接过茶杯,缓缓抬起低垂的脑袋,好奇地看向施哲。
“你的脾气太好,对人接物,都是客客气气,和和美美的,极其容易培养出优柔寡断的性格。当然,这对于他人来说不是什么缺点,平日里的你如此也并无问题,只是作为工厂的主管事,在大局面前,优柔寡断可不是什么好事。既然你知道了那些妇人肆意欺负看护工人,为何不让护卫将其赶出工厂?是担心我因此事被人诟病?管事们明目张胆地偷窃产品,私自带出工厂,为何你不派人将其控制,关在单间宿舍等我处理也好,或是送至官府也罢,怎么可以坐视不管,听之任之?最让我失望的是,他们出售名额,控制药材的分配,多少无辜百姓因此而死,你应该知道,这纸上也写着。”
施哲叹了口气,为自己添上一杯热水,再次一饮而尽,言语激烈,继续说道。
“工厂的事情确实很多,你忙不过来,我能理解。但是这些事情,迫在眉睫,必须立即解决。一个苹果,外表看着毫无破损,可内部已被蛀虫啃食干净,你说它吃着还会香甜吗?黄滨领了我的命令,特训队不得参与工厂的任何事务,可是我曾与你们说过,若是工厂的护卫队内出现问题或是工厂出现暴乱,你有权利调动特训队控制工厂中的所有人,事后我会妥善处理。但是,你没有,选择了坐视不管,放任他们为所欲为。我已经派人去找韩令全,让他送来一份死亡名单,统计多少因未能领到药材而病死的永嘉百姓。他们的死,你安大有推脱不了的责任。”
“是,少爷。”安大默默低下脑袋,眼睛泛红,并未辩解。
“该说的我也说了,该骂的骂够了,工厂的情况你了解的比我更多,哪些人该抓,哪些人无辜,你列个名单,接下来配合我行动即可。”施哲语气恢复平淡,吩咐道。
“是,少爷。此事过后,我想辞去总管事一职,我的性格确实不太适合担任着这处要职。”安大失落回道,并无埋怨之意,确实如施哲所讲,他这优柔寡断的性格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当下工厂的事务繁多,更需要一个做事果决的人。
“怎么,想跳槽?”施哲故意皱起眉头,面色严肃,质问道。
安大摇了摇头,他知道跳槽的意思,少爷先前讲过。
“我和你讲那么多,只是想点明你身上的弱点,为防被人利用,当然了,有我在,这都不算什么。可若是有一天我离开了工厂或是像此次瘟疫一般,差点丧命,工厂必须要一个可以接替我的人,那个人选只能是你安大。我与祖爷爷讲过此事,他点头赞同了,但前提是你要有所改变,遇见大事万万不可优柔寡断。我向他承诺,你会做到,这次瘟疫就是一场考验,可惜,你未通过。不过没事儿,我撑过来了,这些腌臜事,我来解决,我唱白脸,你唱红脸,保证这一次,将工厂清理干净,大换血无所谓,厂区里不乏有管理才能的工人。工人们还未彻底寒心,内心仍是期盼有所改变,你我需要做出些行动来,证明施家工厂不一样。”
安大骤然起身,朝施哲行礼,沉声喊道:“是,少爷。”
蜀川省,临江县。
书房里,元嘉年小口抿着酒杯,想着远方的姑娘,心里装着淡淡的忧愁。在几个劝酒技艺了得的衙役的“照顾”下,元嘉年再也不是三杯倒,而是四杯醉,平日里喝点小酒,也是极好的。
衙门的事情愈来愈少,一旦衙役出了门,就显得冷冷清清,连个说话的人都寻不见。街道上的行人屈指可数,店铺荒芜,就连平日里最招人厌烦、最频繁的邻里争吵的小事情,元嘉年自上任来,未曾断过这类案件,小偷小摸、行窃之事不少,万幸存活下来的临江百姓,觊觎一座座无人看管的高墙大院,不顾白天黑夜,翻墙而入,搜刮值钱的物件,只要别太过分,元嘉年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窃贼行事。
年轻道士主持的周天大醮很是顺利,解冤释结,化坛卷帘,仪式虽简化,可该做得都已做了。事后道士们拒绝了官府赠送的银两,由道观的新观主,领着一众道士远游,往东走去。元嘉年亲自将道士们送出临江县的城门,以读书人的礼仪,作揖行礼,道士还了礼,双方分别,就此远行。
骤然房门敲响,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人,山海省传来消息。”
“进来吧。”元嘉年放下手中的诗集,收起了酒杯,房门“吱呀”响起,衙役青禾走近,将一封封面盖有钦差官印的密信递给元嘉年,后者双手接过,撕开封印,细细。
“大人,黜置使是否有事交代?”一旁站立的青禾轻声询问道。
看完信纸内容,元嘉年皱了皱眉头,神色有些不悦,为属下解释道:“东海省的施家向朝廷上奏了一份药方,可治愈此次瘟疫,当下蜀川省的瘟疫渐渐步入尾声,无需过多的药材治疗病患。黜置使大人的命令,根据药方,搜罗药材,立即送往山海省,一旦瘟疫向北蔓延,朝廷好及时分发药材,减少百姓的伤亡。”
青禾顿时怒从心起,攥紧手掌,手指北方,并不是针对县令大人,沉声道:“他们怎会如此无耻!既然有药方,为何不早些送到蜀川省,坐等成千上万的百姓病死,而后竟然敢厚着脸皮向蜀川省讨要药材。定是京都那帮狗娘养的官员,贪生怕死,派兵封锁南北两界,让南方的百姓自生自灭,一旦瘟疫传入北方,他们也不会好过。”
“已是定局,我们无法改变什么。过会儿你拿着药方,让衙役们去各处药材铺抓药,有多少,要多少,临江县还有部分感染瘟疫的病人以及不少尚未感染的人,你我二人就是,有了药方,能少死许多人。这些埋怨的话与大伙儿喝酒的时候还是少讲的好,万一被有心人听去,容易落了把柄。”元嘉年并未恼怒属下的无礼,事实确实如他所讲,朝廷此事做得实在无耻。
“是,大人,属下立即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