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历五十八年七月中旬,一场从以蜀川省为初始爆发地的瘟疫,横越贵山、湖西、福临三省,向东南蔓延,朝廷以秦岭、淮河为南北界线,山海省、湖北省为东西界线,拉起一条纵达数百公里的军队防线,拦截过往商队、行人,在瘟疫尚未得到有效控制前,不得进入北方地区。
与此同时,一支声势浩大的钦差卫队抵达湖北省,并未按照原先制定的路程计划,长驱直入,坐镇疫情最为严重的蜀川省。钦差卫队在湖北省官员的夹道欢迎下,入住当地富商提供的一座园林,以书信下达命令,远程指挥蜀川各地的官员,安排相关事宜。
跟随钦差卫队的御医队伍,则是在刑部尚书汪永波的安排下,继续向湖北与贵山两省交界处行进,寻找感染瘟疫的病人,号脉诊断,以求在最短时间内开出药方,挽救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东南一隅的永嘉县,在人们稍微放松后的几天后,突然迎来了瘟疫的当头棒喝,令所有人的神经瞬间紧绷。
出人意料的是,在周边城镇尚未发现病例时,永嘉城内率先出现感染瘟疫的病人,而且是各家的家仆。当下唯一的解释就是当初那群被派往西边探查疫情的府邸家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病,这场瘟疫存在一段时间的潜伏期,因此回来的仆人并未察觉到身体有恙。
感染瘟疫的家仆被第一时间送到施家工厂,即刻进行隔离治疗,老郎中履行诺言,坐镇工厂,为数十位病人把脉诊断,依据病情,在药方中加入几味常见的小药,增加疗效。大街小巷上,出门的行人极少,即使躲藏在家中,也是带上从施家工厂购买的廉价口罩,减少与外界的接触。
可人们还是低估了这场瘟疫的威力。
仅仅三日时间,施家工厂接待的病人多达一千五百人,原先准备容纳两千人住宿的帐篷,所剩无几,可病人的数量仍旧在疯狂增长,要不了几日,永嘉整个城镇将彻底沦陷。
同一时间,周边的县城开始出现病例,从零星的一点,瞬间扩大为一个村庄,一个城镇,不过好在有施哲提前提供的药方与送来的部分药材,瘟疫疯狂蔓延的趋势才有所缓解。
情形不容乐观,工厂亦是瞬间沦陷。
咳嗽声、呕吐声、哭泣声此起彼伏,尽管药物有效,可大部分年龄较大的老人,由于自身原因,没能扛过瘟疫的侵袭,相继离世,经火葬后掩埋。免疫力弱小的孩童,病症严重,适用于成人饮用的药方对于这些孩童来说,药效反而差了一截。因为此事,老郎中整日整夜地待在孩童的帐篷内,亲自细心照顾,研究更为合适的药方。
然而令所有工人揪心的事仍是发生了,施哲病倒了。
感染瘟疫后的施哲,全身无力,嗓子像是被火燎了一般燥热,头晕目眩,整日提不起精神,吃饭毫无胃口,有时还会呕吐不止,喝了药,却不见太大的效果,已经持续整整两日,若是再找不出合适的药方,致使病情恶化,后果不堪设想。
当下工厂内最焦急的人莫过于老郎中,这处药方是他研究了整整数十年的成果,当初在施哲面前信誓旦旦,只要有了这副药方,此次瘟疫不足为惧,可如今,仍是出现了差错,甚至会因此害了施哲的性命。老郎中强行忍下心中的愧疚,与工厂内一众郎中一同寻找病因,必须尽快开出新的药方。
病床上的施哲,额头覆盖一块冰冷的白布,嘴唇发白,意识有些模糊,仿佛再次瞧见了那阴气森森、庄严肃穆的阎王殿,不止一次了,反倒没那么害怕。他的心里其实并没有怪罪老郎中,病毒这玩意儿,变异性极强,老郎中研究了数十年,自会有所偏差,再加上洛朝落后的医疗条件,如今只能乞求自己的免疫系统给点力,赶紧产生抗体,对抗病毒。但是,身子真的难受。
施哲清晰感受到肺部正在逐渐产生异样,浏览过护卫队带回来的报告,一旦出现咳血症状,病情就是到了中期。唉,躲得过人祸,躲不过天灾啊。其实仔细想想,这样还好,毕竟看不到那些人嘲讽的嘴脸,死在病榻上,身边有亲人相伴,就这么离开这个与众不同的世界,仍是可以接受。
工厂的所有事宜交由总管事安大、女管事胡安然以及一众尚未感染瘟疫的助理自行安排处理。当下的严峻问题在于工人染病的速度远远快于病人痊愈的速度,因此工厂内所谓的护工人数,捉襟见肘,平均下来一人需要照顾数十人的生活饮食,而且不少病人痊愈后,仍是留下了各种各样的后遗症,无法及时地参与救助工作中。
原先制定的所有章程被打乱,书面计划已成了一张废纸,执行起来,阻滞难行,失去了主心骨的众人,内部意见混乱,争吵不断。一切都在向不好之处发展。
湖北省,一处私人园林。
刑部尚书汪永波委婉地拒绝了当地官员的接风宴会,要了一些当地的快马、驿差,将朝廷的指令尽数写于密信中,由蜀川省各地官员逐一颁布下去,对于拒不配合的当地百姓,抓捕几个刁民,公布示众,杀鸡儆猴,力求以铁血手段迅速控制动乱。
沿途的所有官员,在辖区内遇见御医队伍,务必全力配合,不得拒绝任何请求,违者必究。各城镇做好准备,一旦出现灾民暴乱,立刻上报,不得延误。各地着手记录当下百姓死亡人数,汇总上报至钦差卫队停歇处。
一条条事先拟定的防疫政策被传达下去,山海、湖北两省亦是要严格履行、落实,一旦这两省出现瘟疫,在御医尚未开出治愈药方前,同样会被当作弃子,将两个物大地博的大省排斥在防线之外。
无他,瘟疫实在是过于可怕,若是传遍洛朝,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百姓将惨死于瘟疫,几十年的休养生息,毁于一朝。为了国家的安稳,朝廷不得不做出强硬的措施,必须保全北方的安稳。
令汪永波感到疑惑的是,为何此次瘟疫传播速度如此之快,传播范围如此之广。几十年前苏杭的那场瘟疫,持续数月,尽管历经时间弥久,瘟疫爆发之初无人重视,可疫情蔓延的范围仅在两省之间,毫无向其他省份扩散的趋势。
依据钦差卫队整理的资料、消息,此次爆发瘟疫的村庄、城池并非一路朝东,而是全面开花,以蜀川省为中心点,向外辐射,发病的症状类似于苏杭那场瘟疫,可危害性有过之而无不及。
汪永波暂时压下心中的疑虑,一纸军令调动地方军队,以雷霆手段控制欲要出逃的疫区百姓,对尸体以火葬方式处理,染病人群集中治疗。
只要能将瘟疫的势头控制住,哪怕蜀川之地十室九空,死了无数人,他汪永波亦是完成了朝廷交代的任务,朝中大臣寻不到任何理由弹劾,那么这张官椅仍旧是他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