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稍待,我这便通报我家主人。”
余诚今天是专门来给朱呈祥拜年的。两家本来就是邻居,那天又多亏了朱呈祥,否则晴儿说不定就要横遭不测。于情于理,都要来上门致谢才是。
“一个把总,芝麻绿豆大点的官,规矩还这么多。”李河抱着礼物在旁边不服气的说。
余诚道:“你也别笑话,把总好歹也是正七品的官,有点规矩也正常。”
在明朝,把总一职相当于现代的营连级职务,是军队的基层军官。在文武殊途的古代,把总这个七品官面对同级别的文官或许不起眼,对李河这种草民却是碾压式的地位。
李河这种态度,其实主要还是因为叔伯父辈都死于官军之手,所以心中仇恨罢了。
片刻后,那老仆便出来道:“我家主人请老爷进去。”
余诚牵起晴儿的手,李河捧着礼物跟在后面。穿过垂花门到了内院,就看到朱呈祥穿着短衫正在练枪。只见他冬日里依旧半敞胸口,身上热气蒸腾,一杆长枪在他手中抖着枪花,间或一记直刺,便如毒蛇吐芯般既快且狠,扎得草靶“噗噗”直响。
七品官也是官,以朱呈祥的身份用这身打扮会客,要么是两家关系亲厚不拘俗礼,要么就是丝毫没把余诚这个客人放在眼里。现在这情形明显是后者了。
余诚笑一笑并不在意,只是赞道:“好枪法!”
朱呈祥收起长枪立在兵器架上,一边用手帕擦着汗一边问:“你也懂枪?”
余诚道:“硬枪妙在进,进则杀;软枪妙在退,退则活。”
闻听此言,朱呈祥不禁道:“说得好,还以为你是虚言奉承,原来是真的懂枪。”
余诚道:“算不上懂,只是年少时喜欢看杂书,好读书不求甚解罢了。”
朱呈祥惊讶道:“竟有此书?不知这书叫什么名字?”
余诚道:“只是半本残篇,名字好像是叫做《手臂录》。”
这本书应该还没写出来吧?余诚记得这本书作者吴殳是明末清初人,现在要是多寻访,说不定还能见到作者本人。
有了共同话题,朱呈祥才变得热情了些,邀请余诚进了会客厅,又吩咐丫鬟上茶。
坐下后,余诚道:“前些天小女遇险,幸赖朱爷仗义出手…”
朱呈祥摆手道:“客气个什么?我痴长几岁,你喊我大哥便是。”
余诚笑道:“听说朱大哥是军中好汉,正巧兄弟我手中有几件物事,朱大哥应当能用得上。”
朱呈祥正待推辞,就见余诚接过李河递来的长盒,打开露出一把长刀。长刀装具只能说还算比较精致,但等出鞘的一刹朱呈祥的眼珠子都要瞪圆了。
只见此刀乃是雁翎刀的形制,刀身满是繁复的花纹,寒光闪闪。朱呈祥军旅中人,没少见过别人吹嘘的宝刀名剑,却都远远比不上面前的这把。
余诚很满意朱呈祥的表情,要知道今天所有礼物中,以这把刀最贵。这样一把折叠锻打的花纹钢,花了余诚两千多块钱。
朱呈祥拿出十枚制钱摞在一起,挥刀斩下,铜钱齐齐分做两截。朱呈祥摸着刀身上的花纹,一时爱不释手,问余诚道:“此刀可有名字?”
“名字?”
余诚飞快的在脑袋里过了一遍武侠中刀的名字。屠龙刀?这名字说出来自己怕是免不了要到菜市口挨一刀。碎梦刀?太秀气了。雪饮刀?前些天刚和别人吹嘘过,传出去会露馅。
有了主意,余诚道:“家师铸刀时曾言,唯刀百辟,唯心不易!是以此刀名为百辟。”
朱呈祥赞叹道:“唯刀百辟,唯心不易。好一把百辟刀!”
余诚又打开一个礼盒,“此物名为望远镜,数里之外的景物,亦能纤毫毕现。”说罢向朱呈祥演示了如何使用。
朱呈祥将信将疑的拿起望远镜,对着房顶望去,层次分明的瓦片倏忽间出现在眼前。朱呈祥受了一惊,险些将手里的望远镜扔了。
回过神来,强烈的好奇心促使朱呈祥又换了个方向看个不停,仿佛拿到心爱玩具的孩童一般。
余诚将一杯茶都喝干了,朱呈祥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望远镜,道:“世间竟有如此精巧之物,此物用在军中,当有奇用。”
这年代,历史上的望远镜其实已经发明出来,只是身处内陆开封的朱呈祥何曾得见,自然是大开眼界。
最后一件礼物是一面尺许大小的梳妆镜,有了前两件礼物打底,这面镜子就显得不怎么起眼了,可也能绝杀了普通人家常用的铜镜。
朱呈祥道:“不知余老弟是作何营生的,这几件礼物,朱某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余诚道:“在下初到开封,打算开间杂货铺,出售的都是如此类一般的货物。”
朱呈祥哈哈笑道:“要都是如这般奇物,那朱某可要盼着老弟的杂货店早日开业,好去开开眼界。”
收了这么三件礼物,都是前所未见的宝贝,就是拿到王府去也能露把脸。朱呈祥开怀大笑,硬留着余诚喝酒。
冬日里无甚新鲜菜蔬,席间多是熏鸡熏鸭之类的卤味,对比流落街巷之间衣食无着的饥民,朱把总这生活已经算是天堂了。
席中朱呈祥热情劝酒,余诚推脱不得便多喝了几杯。余诚酒量不甚佳,几杯酒下肚,话也不由多起来。
朱呈祥赳赳武夫,说来说去话题不由转到战阵上边。余诚对于军阵上的知识都来源于,自然不好班门弄斧。还好他酷爱甲胄,经常在网上听专业人士讲解,便和朱呈祥讲起历朝历代的甲胄特色,倒也把朱呈祥唬得一愣一愣的。
朱呈祥赞叹道:“想不到余老弟竟然如此博学,一点也不像是商人,倒像是家学渊源的将门子弟。”
此话一出,余诚喝下去的酒全变成冷汗,酒顿时便醒了。
余诚瞄了眼朱呈祥,也不知道他说此话是有心还是无意。于是道:“什么家学渊源,只是师父喜爱这些,小弟耳濡目染,听到些皮毛在朱大哥这里卖弄。”
朱呈祥好奇道:“不知尊师是?”
唉,立人设嘛,多来几次别说是旁人信了,就是自己都快信了。
余诚道:“家师法号晦明,那可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奇人。小弟原本随师父在山中修行,直到五年前家师远赴西域天山,想要寻找天外陨铁铸一把绝世好剑,自那之后便没了音信。”
余诚摸了摸头顶的短发,道:“也不怕朱大哥笑话,小弟一个人在山上静极思动,又贪恋世间繁华,所以才下山还俗。”
“世间繁华,唉…”朱呈祥深深叹了口气,道:“若是前些年,那繁华自然不假。换了现在,盗贼蜂起,已是满目疮痍了!”
余诚道:“世道不靖,才正是如朱大哥这般武人建功立业之时啊。”
朱呈祥听了此话,不由面有得色,道:“余老弟这话说的在理。我这把总的官,还是两年前在潼关砍下了十几颗贼人的脑袋才拿到的。可惜,当时李自成那厮跑得快逃了一命,不然哪有如今的事端。”
眼前这人竟然还与李自成有过交集。余诚来了兴致,连忙追问。
这正搔动了朱呈祥的痒处,于是向余诚绘声绘色的描述起了当初亲身经历的潼关南原之战。
崇祯十年,杨嗣昌出任兵部尚书,向崇祯皇帝提出“四正六隅,十面结网”的方略,用来围剿农民起义军。
当时杨嗣昌坐镇中枢,洪承畴、熊文灿、孙传庭奔走于外,对起义军围追堵截。声势浩大的起义军就此陷入低谷,张献忠、刘国能等纷纷兵败投降,李自成也在潼关南原中了孙传庭的埋伏,兵败之下只率十余亲信躲进了商洛山。
可惜恰逢清兵入寇,洪承畴、孙传庭等纷纷北调,才给了李自成喘息之机。
“那贼子好生凶悍,一连砍翻了我手下四个兄弟。我上前与他过了几招,一时不慎被他砍了一刀。”朱呈祥拿手在胸腹间比划着:“要不是那身甲得力,我就要被那一刀开膛破肚了。”
“那贼子砍倒了我就要上来补刀,还是我结拜的兄弟邓大眼扑上去,硬拼着挨了两刀才把那厮扑倒。我借着这机会才上去,一枪就从那贼厮脖子里扎进去了。”
“只可惜了我那兄弟,肚子上挨的那一刀,肠子都流出来了…”说到此处,朱呈祥长吁短叹,眼睛也不由红了。
“到天亮,我埋了我兄弟,就又跟着大军搜检战场,找寻贼首,可惜是没有找到。”
朱呈祥与余诚相谈甚欢,只差没有当场拜把子。一场酒至午方散,朱呈祥送走余诚,酒酣脑热的回到屋内,妻子刘氏便带着丫鬟出来收拾残局。
朱呈祥喜滋滋拽着妻子道:“夫人稍待,为夫给你看个宝贝。”
刘氏好奇的看着朱呈祥拿起刚收的礼盒,从中取出一面镜子来。这镜子有尺许大小,嵌在木框中。
看到镜子里映照出的自己连头发丝都看得清清楚楚,刘氏惊讶异常,问:“这是什么镜子,看的这般清楚?”
朱呈祥道:“据说这是玻璃镜,是红毛番子产的,比起铜镜清晰许多,只是禁不住磕碰。”
刘氏啧啧称奇,朱呈祥又展示给刘氏雁翎刀与望远镜,道:“这把刀留着传家,这个望远镜你寻个漂亮些的盒子装了,我拿去将军那里走动走动,看有没有机会再往上爬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