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赫只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楚歌手指上绕着肩头垂落的发丝呆坐了会儿,才慢吞吞的掀开被子下了床,脑子里一直在反复回忆她到底梦到了什么,可就是想不起来。
万物生灵都会做梦,尤其是吃五谷杂粮受七情六欲桎梏的人族更为突出,这点楚歌很清楚,但她是个例外,她鲜少做梦,或者说不是鲜少,而是在楚歌记事至今从未有过,睡着了便是睡着了,意识身体保持着高度的统一性。
楚歌漫无目的的站了一会儿,只见魔尊大人去而复返,步履平稳,手中拿着一条结满了白色碎花的藤枝,他越过长案,朝着楚歌走来。
她询问:“这是?”
明赫抬手,还带着雨露湿气的藤枝轻轻落在楚歌的头上扫了两下。
楚歌当即感觉脑子里的混沌和污浊像是被冷冽的寒泉洗刷了一样,整个人瞬间神清气爽起来。
她捂着感觉四面漏风的脑袋瓜子神情认真的问了句:“魔尊大人也擅长做法吗?”
明赫失笑摇头,转身将那藤枝随意的插进长案上的青瓶里,说道:“这是九穗禾,你忘了吗?此前的夜宴上你脸上画过九穗禾的花钿,这是九重天上才有的灵植,有祛秽除污的功效。”
九重天上?
九穗禾的藤枝还带着朝露的气息,一看就是现采的,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魔尊大人就施施然去了趟九重天上采了九穗禾又回来了,真够快的!
然后楚歌脑子里不由自主的闪过了斯盈此前说的一句话:太快的男人不能要。
楚歌被自己跨越式的联想给整无语了,主要是她受斯盈荼毒太深,总是在某个很不经意的时候想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思维发散不受控制,而且形成了习惯,还很难改掉。
她有点心虚,尴尬说道:“那个……我去洗漱。”
明赫颔首,“温泉辟好了,就在后殿庭中,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就和女侍吩咐,我尚有些事务要处理,忙完再来找你。”
楚歌目送魔尊大人推门而出,一头雾水的想着:所以他是来干嘛的?总不能是专门叫她起床的吧?那也太可怕了……
寝殿后庭院落中,楚歌穿过石子路,果真看到了一池新修的温泉,虽说魔宫无人,但四下放置了屏风,木质衣架上搭着长巾和衣袍,氤氲水汽弥漫成雾,四下各处都是分散照明的长明灯,一侧还有可供休息的亭子,桌上摆了许多吃食……
楚歌都要忍不住仰天长叹了,在魔尊大人手下讨生活原来可以这么舒服的吗?
她褪下身上的薄衫,踩着台阶缓缓坐入温热的水中,浑身都被波动的暖气包裹的时候,楚歌口中呼出一口热气,舒服的她想眯上眼再睡一会儿。
魔界并不是什么钟灵毓秀的好地方,这里凛冽干燥的夜风和漫天遍野的荒山就能说明问题,楚歌虽然不娇气,但一个对修行和术法一窍不通的人族,在这个连粗犷都自成一派的地方,生活的方方面面全是麻烦。
至少她认识的魔族之人其实不太需要像她一般每天都花费一个时辰浪费在洗澡这件事上,只需非常随意的用魔气给自己施一个净身的小小术法就行,对他们来说,洗澡都是乐趣,不是生活必须,只有在吃饭这件事上和楚歌相似。
好在楚歌的白玉酒壶就是个自带泉眼的东西,免去了她平日费劲巴拉生火烧水的麻烦。
至于这白玉酒壶是怎么来的,楚歌就不知道了,从她睁开第一眼的时候,这个东西就挂在她身上。
触手温润,是极佳的玉料雕刻成的,壶肚上还有两条双鱼刻纹,楚歌没事就喜欢拿在手里盘,都养成习惯了。
人一静下来,脑子里就容易复盘此前发生过的事情。
依稀记得明赫此前说过,只要他在魔界一日,楚歌就不能离开魔族。
当时楚歌还以为这句话有多狠呢,结果明赫还是口是心非的带着她去鬼界逛了一圈,虽然是为了处理叛徒顺手捎带的她,但是从侧面也能说明,其实那好像真的就是一句口头的警告。
楚歌寻思着,她也没想离开魔界,对她来说在哪里都一样,既然如此,能在魔族过的舒服,为什么要挤破头了似得往外面跑?她能跑去哪里?人间吗?
还是算了吧,楚歌忘了是听谁说的,天地灵气枯竭之势渐显时,最受罪的就是人间了。
四季不分,天地不明,水涝干旱、蝗虫过境、冰天雪地……老鼠比人都多,满地尸骸无处归,一眼望去似雪山般皑皑,那叫一个风雨飘摇、七零八落,人人为了活下去,全人间能啃的都啃干净了,易子而食屡见不鲜,最常听到的谩骂便是那句“天地不仁”。
九重天的神官都死了四百年了,还得背这口名为“不仁”的大锅。
想想都觉得遭罪……楚歌虽然对生死无感,但真的不想饿死,更不想死后被当成饱腹的吃食,硬生生从土里扒拉出来进别人的肚子。
实在太恐怖了。
……
“尊上!属下认为此事不妥!”
殿内,明赫坐于王座之上,眸色不见清浅,只余一片意味不明的沉色。
魔族十三城城主,除了被秘药融掉的和泫,剩下的十二位都聚集在魔宫大殿之中。
静籁之下,唯有郗子濯的声音在其中回荡。
明赫对郗子濯的反对没什么表示,他便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将迷障引入鬼界已经动了我族生息根本,可此举无奈,属下尚且理解,和泫与妖族私相授受已被处罚,本可以借机广而告之为我族示威,为何要另开新道,将魔石送入他们手里?岂不是助长此类歪风邪气?倘若他们贪心不足,万一……”
明赫抬手打断他的话,淡淡道:“没有万一。”
郗子濯还要说话,又被身侧的同僚拉了一把,对方微微摇头,示意他赶紧闭嘴。
明赫一手搭在扶手上,指节握着兽首开口出的红珠,好一会儿才出声,语气懒散,还有些挥之不去的恶劣,“你们难道不好奇吗?他们千方百计要魔石想做什么……不好奇没关系,但总得动动脑子吧?”
郗子濯:“……”
郗子濯低头:“尊上教训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