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爆发的哄闹声让商队所有人都一下子全都紧绷了神经,陈焕也双腿夹紧马腹,拉紧了缰绳。刚才侯管事跟巴延斯骨的对话一直用的乌勒戎话,陈焕一句都没听懂,不过即便是听不懂内容,从场中两人的表情动作也能轻易看出,双方沟通得并不顺利。
陈焕本想问问身边的阿苏德场上两人到底说了什么让巴延部的人这么兴奋,不过他转头就看见阿苏德铁青着脸,一只手扶着箭袋,另一只手死死握着长弓,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扫视周围的巴延部众人。
看来情况并不乐观,陈焕也打消了询问的意思,他也不由自主的朝腰间摸去——那里挂着一柄短刀,这是他唯一的武器了。他从谭石庄出来是作为驮夫出关的,正常的武器并不能携带,这把短刀还是出门之前九叔专门从家里拿出来给他的,刀口锋利却小巧不碍事,所以他也一直随身带着以防万一。
两方人马剑拔弩张,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幸好侯管事很快就从一开始的震惊里缓过来神,赶紧朝商队众人摆了摆手,生怕有人手一滑生出点火星,将这个一触即燃的局面点爆炸。
眼下围在商队周围的巴延部人和商队护卫最多也就是五五之数,如果再加上商队还有那么多驮夫,真打起来也不一定输。不过既然执意要来拜访臭名远扬的巴延部,眼下的局面他也并不是没想过,只不过既然巴延部没有直接动手,那么就还是有商量的余地。
侯管事再度来到巴延斯骨的面前,巴延斯骨也抬手示意自己族人安静下来,他并不在乎四源商号能给出什么样的条件,能在草原上拥有这么大一片牧场,而且还屡次三番的劫掠汉人商队,巴延斯骨自然也不是易与之人。
“巴延族长刚才说笑了。我们四源商号虽然是第一次来巴延部,但这草原也不是第一次来。巴延部的牧场方圆百里,牛马成群,自然不是像马贼一样的人,哪有什么‘过路费’这一说法呢。”
“而且我们商队在商言商,来到巴延部也只是想好好做买卖。我相信巴延族长也听说过我们四源商号的名声,若是能一起合作,将来的利益哪里是这点驮马就能衡量的。”
“其三,若是此行巴延部连我们四源商号的货物都能全数昧下,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少说十年八年我景朝再不敢有任何行商敢踏进巴延部范围之内。即便族长今天吞下了这几十驮杂活,难不成真到了缺盐短茶的时候,带着族人去当马贼维生?”
一番慷慨陈词下来,侯管事表面平静。但是心里依旧没有什么底气。“马贼”之类的臭名声巴延部自然是不在意的,不然他们也不会平日里遇见过往的小行商就吃干抹净,利益就更不必说了,和巴延部做过买卖的哪个不知道巴延部贪得无厌。
唯有第三点,作为景朝第一商号的四源商号,带着商队货物跟护卫正经过来巴延部依旧被巴延部强取豪夺,那么只要这事传了出去,或许真的就像侯管事所说的那样,不论大小,再也不会有任何汉人行商敢靠近巴延部的地盘,这无异于竭泽而渔,永绝后路。
侯管事本以为自己说得如此明白,巴延斯骨总该顾忌底线,重新提个彼此能下台的条件。哪知道巴延斯骨骑着马踩着碎步围着侯管事绕了一圈又一圈,仿佛在看猴子表演一样。
“你知道你们今天有人落单,结果被我们的人撞见了吗?”巴延斯骨停下马,牵着缰绳,戏谑地问侯管事说。
侯管事不明白巴延斯骨现在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他记得有个没有返回的护卫。
巴延斯骨满意的笑了笑,向身后的族人做了个手势。很快,就看见一人骑马走进人群,手里牵着一根绳索,绳子的那头绑着的正是商队那个倒霉的护卫,踉踉跄跄的被拖了进来。
陈焕和商队其他护卫见此情形,马上又把心提了起来,落在巴延部手里的兄弟才过不久,但此刻再见已经是披头散发,满脸血污,不知道吃了什么苦头。
“汉狗们你们好好听着,这次既然你们是第一次进来,老子也不为难你们,老老实实地将马匹货物留下,人全部都给老子滚出我们乌勒戎的地盘。还什么四源商号?老子当你是个屁!!”
巴延斯骨不是傻子,侯管事的话他听得明白,可是他并不在乎,他能带着部族数百人在这里占据百里之巨的牧场,自然不可能是单纯靠他一个部族。牧民间流传的马贼一说也并不是空穴来风,巴延部确实是和附近的数股马贼有联系。不过巴延斯骨敢毫无顾忌的撕破脸皮,让汉人从此不敢再来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的背后站着的是右汗王的喀尔喀伦部族。即便是今后再无一个商队过来,巴延部也能从乌勒戎右部得到充足的支援。
因为马贼的事毕竟不光彩,所以有喀尔喀伦部撑腰的事情,不但四源商号的人不知道,连草原里头其他部族也不清楚,不然就是有天大的利益汉人商队也不敢招惹他们。
巴延斯骨看着自己兴奋的族人,指着被抓的护卫说道:“既然这个人敢在我巴延族的牧场乱跑,那么只能用他的人头来赎罪了!你们这些汉狗也给我记住,今后再敢踏进来一步,都是一个下场。”说罢就从腰间抽出长刀,高举起来围着那人转圈。
虽然巴延斯骨用乌勒戎语说的狠话商队里没几个人听懂,但是谁都看见了他举着长刀的手,这下不管侯管事再怎么警告众人稍安勿躁,护卫们也还是抽刀搭箭,一副随时动手的模样。
围在外面的巴延族人也将武器纷纷掏出,两边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紧张氛围中。只要巴延斯骨的长刀一落下,必然就是刀剑相向的局面。
巴延斯骨的马蹄终于停下,他再次环顾四周,仿佛这个局面就是他想要看到的,长刀依然高高举起,随时准备一刀下去,点燃眼前这个炸药桶。
“且慢!”一个突兀的声音从商队里面传出来,接着,一直在商队里装作普通管事的温济骑着马从人群中间走了出来,一直跟着他的两个贴身护卫也紧随其后。
“少…”侯管事还没喊出声,就被温济抬手制止了。
温济不紧不慢的骑着马来到巴延斯骨面前,巴延斯骨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这个矮胖子什么意思,长刀虚空劈了下来:“你又是什么东西?”
温济看着刀光在身前划过,却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对于巴延斯骨的话像是没听见一样,从怀里摸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布包扔过去,接着就像巴延斯骨一样开始骑马碎步兜圈,不过此时却是巴延斯骨被温济围着。
巴延斯骨被温济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弄得猝不及防,连布包都没接住,砸在他胸口,然后跌落在马背上。
那东西原来不是布包,而是一块叠得方正的毛皮,如今挂在巴延斯骨的鞍鞯上,雪白的毛皮散开,里面隐隐漏出一个乌勒戎的文字图样。
巴延斯骨抓起来铺在手心,只是一上手他就发现这是极其珍贵的雪狐皮。等到他读过内容,一把将毛皮攥在手里,咽了一口唾沫,朝着温济说了第一句汉话:
“你是什么人?这是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