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公子来郁州已有一年有余了吧,见你整日都不怎么出门,郁州城内好玩的地方我都熟悉,改天我带你出去转转吧。”她言辞恳切,眼神真诚。
萧述看了沈时安一眼,不知道她脑袋里又在盘算些什么,明明前段时间对他的态度还异常冷淡,偶然见面时也是毕恭毕敬地喊一声“萧公子”,连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不过他也知道沈时安对他心存芥蒂的原因,但他并不想过多替自己解释,以免暴露他的身份,沧州肖府的二公子,肖温瑜。
因为沈时安小时候是与他见过面的,那年他才十二岁,沧州地处瀛国与苑国的边界,边境贸易发达,那年是川禾五年,沈临渊和纪如亭正好接受了一个委托,要去沧州与苑国人交易。
而肖勇与沈临渊两人在郁州之时便相识,二人一见如故,是难得的知己,沈临渊一家到沧州后便直接住到了肖府。
而他小时候体质并不好,加上那段时间正好花粉过敏,脸上长满了红疙瘩,他自小又是个在意外表的人,那段时间终日戴着幕篱,连在自家人面前都不愿摘下,吃饭也是单独在一个房间。
所以沈时安待在肖府的那一个月,并未见过他的容貌。
在他十二岁的印象里,沈时安就是个闲不下来的孩子,初次见面时,她躲在沈临渊的背后,悄悄探出头来看他,一双圆圆的杏眼里充斥着小心翼翼,那个时候,他还以为她是个内向胆怯的小女孩,可事实却大相径。
因着父亲与大哥白日都在外练兵,沈家夫妇也不在府内,府内大部分时间只有他与沈时安两个人,沈时安也就自然而然终日粘着他。
那段时间,他最怕听到的就是沈时安喊“肖二哥哥”的时候。
“肖二哥哥,我不小心把你种的花打碎了。”没关系,只要不是那盆他最喜欢的月季就行。
“是那盆粉色的,阿嬷说好像叫什么月季”
“...”
“肖二哥哥,我真没想到小黑会去抓啾啾。”
小黑是沈时安从外面捡回府里的小野狗,啾啾是他养的一只红脚隼,发现时啾啾已经被咬秃了一块毛。
他原先真的很心疼,但看着第一时间低头认错的沈时安和冲他摇着尾巴的小黑狗,他愣是一句责怪的话也没说出来,只是不允许小黑日后再进他的院落。
“肖二哥哥,沧州有没有水粉汤圆啊。”听她天天念叨着这个,到底是什么吃食,他在沧州从未见过。
“肖二哥哥你写的字真好看,能不能教教我啊。”
后续便是她不仅打翻了墨砚,还把自己的脸弄成了小花猫。
“肖二哥哥你为什么一直带着幕篱呢,是长得不好看吗?”才不是呢,他可是自小便被亲戚和左邻右坊夸好看的。
“没关系的,我结交朋友从来不看外貌的。”
“...”
沈时安就像他身后的一个小尾巴,他听课时,她坐在他后面呼呼大睡,他外出时,她跟在他旁边像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
连大哥肖景焕都调侃说沈时安才像他的亲生妹妹。
他听到后其实心里并不开心,他才不会有这么不听话的妹妹。
他虽然作为武将后人,因着自小体质弱,父亲便并未要求他习武,他也很少出门,不怎么与沧州城内其他的勋贵子弟们来往。
但那一个月,因着沈时安,他竟也结交了许多沧州城内年龄相仿的孩子,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也可以在那么多人面前开怀大笑,肆意谈论着山高水阔与人生理想。
他第一次觉得,沈时安这么厉害,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融入沧州城内的小团体,不过也对,沈时安初到肖府时,也只是用了几天时间便与肖府内上上下下的人混熟了。
所以直到沈时安离开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一个月的时间可以过得这么快,当那个每天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坐在马车上,笑着冲他挥手告别时,他才感觉到内心油然而生的,浓烈的不舍感。
他又一次开始佩服沈时安。
为什么她可以这么坦然地面对离别,可他却不能。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直到连影子也看不见时,他都在竭力忍受着内心的失落感,但他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未曾说过,说了又能怎么样,肯定会被她笑着嘲笑道:
“又不是不会再见面了,下次记得来郁州找我。”他又能强留住谁呢。
连父亲都看出他的失落,摸摸他的头,安慰道:“阿瑜不许哭,沈家姑娘还会来的。”
可他明明没哭。
她,真的还会来吗?如果能再次见面,他一定会好好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因为,那是他少有的,从内而外感到开心的时候。
没有了沈时安那个小尾巴,他的生活又变得和从前一样,原先因为她才认识的那些小团体也慢慢变得不再来往,每当他们来到肖府时,他都要一一告知他们一遍,沈时安已经离开沧州了。
他们听到后,无不都是大感惋惜,便失然回去了。
原来,他们都只是喜欢沈时安啊,和他一样。
而每重复提及一次这件事,他就感觉到内心仿佛又微微刺痛了一瞬,她就如一束浓烈而又喧嚣的微风,从他的生活中拂过,最终什么也没有留下。
不,好像还是留下了些什么。
沈时安离开沧州后没多长时间,他便收到从郁州寄过来的一串金丝楠木佛珠,还有沈时安写的一封信,字写的歪歪扭扭,一看便没有好好练习书道,当初在肖府教她的那些,一定被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信的大概内容就是她花了很大功夫才求到了这串佛珠,可以驱邪避恶,让他务必戴上。
他仿佛看到了女孩在写这封信时脸上认真的表情,没忍住轻笑了起来。
可他才舍不得戴,看到那串佛珠,他脑海中又倏然想起那个日日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
明明...他本已经开始渐渐习惯起像原来一样,形单影只的生活了。
连爹爹都说,自从沈时安离开之后,很少再见到他开怀大笑了。
但或许他们忘了,其实在那之前,他本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不过说来也神奇,自从那一年后,他的体质便变得越来越强健,不再像小时候一般体弱多病。
但因已错过习武的最好时机,便也不打算再学了,爹爹说,他以后可以当一位沧州城里的私塾先生。
嗯,与他规划的生活差不多,反正大概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吧。
灯火葳蕤,映照起眼前面容姣好的少女脸庞,与尘封记忆中女孩的五官慢慢重合。
他愣了一瞬,慢慢才回想起她刚刚说的话。
她说,要带他去郁州城里转转?
女孩在沧州时,也不止一次说过要带他去郁州城玩。
如今,也算是..要实现了吗?
可他再也不是当初懵懂无知的少年了,但她,好像还是与当初一样绚丽,就如今夜漫天的祈天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