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面色白得发青,冰棺里的凌飞看起来和生前无异。他头面干净,衣袍整洁,双手交叠于胸的躺在那里,手中握着一块发着萤光的圆形玉佩,抿起的唇角带着一丝嘲讽。
“啧啧,玄级冰灵佩,能保尸身百年不朽,金泊舟可真舍得。”纪世雄连声啧啧。
冰库建在中转站“禄存大营”地下,共分为三层,平日里储存一些灵药灵丹,灵果灵酒。这里是第三层,主要用来存放法体。
冰库地方不算小,但有层层冰墙隔挡,所以视野并不开阔。
范哲有纪世雄带路,倒也不需要自己寻找,两人正站在存放凌飞法体的冰棺前叙话。此时听纪世雄说那块发光的玉佩叫“冰灵佩”,玄级,还能保尸身百年,范哲有些心动,不过只是想想罢了,有些事自己肯定是不会去做的。
他本想看看凌飞的伤口,但那冰棺做工精良,上面还有金丹真人法力封印,打不打得开是一个问题,而且就算能打开,还有外人在场,此举肯定不妥。
此情此景,范哲只能叹了口气,觉得这趟是白来了。
他看了凌飞一眼,觉得这位并没有从前看上去的那般讨厌——说到底,自己和他之间的过节属于小打小闹。如今人都不在了,剩下的只有些许“物伤其类”之感。
“希望你投个好胎,下辈子别再胡乱抱大腿......”
范哲心下叨咕,忽然想到当初凌飞是在“奎木狼”一事后不久自请赶来前线的,多半是担心被林漠北怪罪。后来林漠北也来了这里,依照他的秉性,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凌飞。
林漠北是掌门郭淞阳的关门弟子,与天机子差了数百岁,但却是如假包换的同门师兄弟。如果这事是林漠北做的,天机子不愿深究倒也合情合理。
可是纪世雄说,林漠北事发时并不在现场,还有人证......
想到这里偏头看去,正看到纪世雄皱着眉头,脸上隐有几丝不耐,当下略微思忖,猜出几分究竟。
纪林二人之间的争斗非止一日,如今两人同在前线,明争暗斗不可避免——争的是威望和地位,斗的是实力与靠山。要不是自己先表明来意,过几日就走,说不定这位也会把自己定为潜在对手,更不会表现得这般熟络仗义。
范哲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靠山比不过这两位,而且他从来不愿意掺和这种事情,眼见实在找不到什么线索,便想开口告辞,远离争斗漩涡。
便在此时,听上面有脚步声传来。来人步履匆匆,该是有什么要紧事。
范哲快速与纪世雄对视一眼,纪世雄冲冰棺里的凌飞扬了扬下巴,压着嗓子说:“他师父,找茬来了。”
话音落地,场中忽然多了一人。
这里的空间只有丈许方圆,周围都是冰墙,勉强够站两人,如今又强行挤进一个,范哲不得不与纪世雄站到一边,与来人相对。
他快速看了眼来人,见对方是个面无表情的老道士,脸颊瘦长,眉眼阴鸷,心下先没了好感,只拱了拱手算作见礼,同时口称:金师叔。
“金师叔”瞥了范哲一眼,看不出情绪,又很快看向纪世雄,芜杂的黄白疏眉皱起,淡淡的说:“师侄知道来这里忏悔,倒还有几分良心,不过免了,我们师徒可承受不起。”说着再次看回范哲:“你这大功臣那么忙,也别在这里惺惺作态了。”
范哲闻言立时看出这老道多半把纪世雄认作了凶手,但显然他对“凶手”毫无办法,有这般态度也不足为奇,可自己与他们并无深仇大怨,竟也受到这般对待,心下顿觉郁闷。本想开口辩驳两句,一时心软忍住,只无声一笑算作回应。
倒是听纪世雄不咸不淡的说:“金师叔,前线战况多变,凌师弟的法体还是要尽早带回山门,入土为安。”
说着给范哲使了个眼色,范哲领会,开口告辞,两人很快离开了这里。
从冰库上来,听纪世雄沉着声音说:“我再忍一段时日,他若还是这副态度,休怪我不顾情面。”等走出一段,又吐了口痰水,忿忿地说:“这老道真是老糊涂,他徒弟和我有什么关系?要说怀疑也该是怀疑姓林的才对。”
范哲心说,怀疑你和怀疑林漠北,对他来说有什么差别吗?你们两个他一个都不敢动......念及至此,范哲撇了撇嘴没有接话,心下只想早日离开这里。
两人从禄存大营出来,范哲找了个借口告辞,本想就这样一走了之,但想过片刻,还是决定去和天机子当面辞行。有此人作证,休说周伯涛,便是郭淞阳也说不出什么来。至于天机子肯不肯见面,那是他的问题。
范哲在空中飞了三刻多钟,赶到天机子所在的主营。尚未接近,便有一队巡逻的修士迎上前来。那领头的神情肃穆,说话还算客气:“对不住了师叔,师祖有事不在营中,他让你四处走走,别触动阵法就行。”
范哲暗道“正好”,当下客客气气还礼,然后头也不回地飞出了“宇”字大营。
要去往吞狼峡谷以北的天鼎门,肯定不能直愣愣的从敌方营盘穿过去,必须先往东或西走上数千里,绕开正邪之间的疆场,再找条合适的密道穿行。
范哲有地图在手,不虞迷路,但在向西还是向东的问题上犹豫了片刻。东面丛林多些,西面沟壑多些,两边都有互通的密道。
最后他选了向东而行——倒也没什么特殊理由,往这边走,能看到玄清门所在的营盘。
范哲本来也想给阿月留下只言片语,又觉得此举太矫情,何况如果自己到时真的无法回转,只会让阿月睹物思人,不如就这般悄然离去。
他取出返璞面具,稍稍改换衣袍,一路上小心翼翼,尽量避免与任何人朝面,途经玄清门所在的营盘时远远看了一眼,那边全被遮在一片绿色光幕之内,看不清任何端倪。
唉!
范哲有千言万语,最后化作心下一叹,步速加快,须臾便去得远了。
数日后的夜里,他在一处小山谷里现了身,准备今天在此地好好歇上一番,最多再有三日就能绕开两军交接的疆场。想到不久以后,自己就能终获自由,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今天是月圆夜,月亮又大又亮,范哲本想和往常一样,遁入收纳指环渡过一晚,但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还是想呆在外面多看一会儿月亮。
哪知刚刚飞上一块耸立的石岩,还没来得及抬头观看,便察觉一股神识尾随自己而来。
范哲心下惊讶,随即很快猜出施放神识之人,便站立不动。
十数息后,前方三丈远的空中多了一只拦路虎,此人刚刚站稳就横眉叱问:“范哲,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躲!”